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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莫問女兒心

  回到中軍帳,王羽斂身為禮,鄭重其事的舉拳過頂,道:“孩兒有事想拜托蔡伯父。”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而且你自行出面,也是于禮不合,不過,為父疏忽在先,卻也不能都怪你。”王匡語帶欣喜的轉向老友:“伯喈兄,你意下如何?”

  他雖然病了,但行動倒是無礙,他本來也只是憂慮交集,虛脫了而已,只要有人攙扶,就能行動。此時又逢喜事,他也是精神大振,臉上蒼白之色漸退,很是多了些紅暈。

  “呵呵,”蔡老擺擺手,溫和笑道:“無妨,賢侄只管說來。”

  禮數什么的,他并不是很在意,而且,女兒的意向還沒有完全確定,說不定會有什么波折,由王羽這個后輩提起,先達成個非正式的默契,自然再好不過。

  其實,看那二人詳談甚歡的樣子,似乎也挺合得來,這事啊,八成是沒問題了。想到這里,蔡老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慈和了。

  王羽略一錯愕,這二位的反應,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啊。

  “呃…小侄斗膽,想勞動蔡伯父大駕,往酸棗走一遭。”

  “呵呵,賢侄美意…咦?酸棗?”蔡老笑呵呵的正要應下,結果發現,他好像誤會了。

  “酸棗?羽兒,你到底在說什么?”王匡急了,不顧病體虛弱,騰地站起身來,恨鐵不成鋼的斥道:“良緣就在眼前,這不是你朝思夜想的嗎?怎地…即便你不惜緣,可你蔡伯父是何等人,你一晚輩后生,居然想要驅使往來,這,這,荒唐,太荒唐了!”

  王匡這些話里,蘊含的信息量太大,王羽在人情世故方面又不是很擅長,因此聽得有點迷糊。緣分什么的,他基本沒聽懂,不過他知道了,這位蔡伯父的身份恐怕相當了不起。

  稍微停頓了一下,將氣喘勻,王匡繼續說道:“你也讀過書,當知太學門前的熹平石經;你也習過字,當練過飛白體;若知禮樂,更當知曉‘五弄’之名!伯喈兄當世大儒,諸侯尚須以禮相待,便是粗鄙如董賊,弄權之時,亦不忘屢屢征召,你居然…唉!”

  不會吧,難道是他?

  大儒蔡邕!

  剛才那個彈琴彈得很好的美女,莫非就是才女蔡文姬?

  王羽對歷史典故不算太熟,不過,三國小說卻看過不少,蔡琰父女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難怪其他人都對蔡伯父這么尊敬呢,韓浩跟父親翻臉時,還不忘向他致歉。蔡邕確是當世大儒,可與之比肩者,不過馬融、鄭玄屈指可數的幾人罷了。

  父親居然跟此人有交情,看起來交情還不錯的樣子,這還真是…王羽詫異的打量著自家老爹,隨著了解的深入,他覺得自己這位龍套老爹,其實大不尋常,帶給他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都是陳年往事了,公節,你在小輩面前怎地還念念不忘,自吹自擂,不怕惹人笑么?”

  王羽愣神,王匡氣咻咻的念叨不休,蔡邕卻呵呵一笑,全不在意的打趣道:“在你營中吃了這么久的白飯,幫忙跑幾步路也是應當的。反正羽兒做下了好事,那董卓只怕尚在盛怒之中,老夫若是自己送上門去,這把老骨頭只怕要糟糕,避避風頭也好。”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羽兒既已無事,那前事大可從長計議不遲,到時候都是…咳咳,有什么勞煩不勞煩的?還是說,公節你有了麟兒,就瞧不上老夫,想另攀高枝兒了?”

  “伯喈兄,瞧瞧你這張嘴,還有沒有長輩的樣子了…”王匡指指老友,哭笑不得。

  王匡所以著急,考慮的因素很多,禮數尊卑、兩家的關系、老友名聲對兒子的助益、那位才貌雙全的侄女不可多得,諸如此類。大抵上,他的心態,就和后世那些,操心兒女的婚姻的父母差不多,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若不是那位侄女太過出色,他之前也不至于自慚形穢的主動退婚,此時患得患失,也是很正常的。見老友沒往心里去,老王匡這才松了口氣。

  這倆人談得火熱,一邊的王羽就有點混亂了。

  什么情況?

  這是…要搞包辦婚姻?自己該有所表示么?可是,即便兩世為人,這種事自己也沒經歷過,沒經驗啊。

  特工執行的任務都是極端機密,且極端威脅,有太多牽掛是不行的。因此,一般特工想結婚,都得等到退役之后,跟從前的身份徹底一刀兩斷了才行。

  至于生理需要什么的…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特工從來就不需要為這種事發愁,當然,過程可能沒有那位邦德先生那么浪漫,因為王羽的時間向來寶貴,沒空搞那些花絮,直來直去,單刀直入才是他的作風。

  這樁若隱若現的婚事,雖然突如其來,但王羽也不會因此而糾結,娶就娶了唄,現在是漢朝,又沒有婚姻法的。

  不過,想到剛才見過的那位如空谷精靈般的佳人,他又有些猶豫。這樣鐘天地之秀氣于一身的奇女子,如果用前世那種做法對待,很有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感覺。換個言情套路吧,自己又不會,嗯,部隊不教這個…

  王羽有點犯愁,一時沒有做聲。

  王匡被他嚇怕了,生怕他又冒出點不合時宜的話來,琢磨著反正這場仗打完之前,老友也不能成行,確實應該從長計議。

  “羽兒啊,你既然受了傷,還是回帳好好將養吧。明天的比試…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都尉乃是久負盛名的猛將,又在壯年,你遜色些也是正常。為父近年來也時有心力憔悴的感覺,王家的事,和勤王救國的志向,原本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這番話,王匡發自肺腑,說得語重心長,蔡邕在一旁也是連連點頭,王羽心里更是暖烘烘的。這是他前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血脈相連,情深意重。

  “父親,孩兒知道了,凡事都會三思而后行。”

  夜已深,人未眠。

  一張古琴橫置在桌案上,琴身烏黑,尾端帶有焦痕,看起來有些不相稱。不過,當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輕舒五指,如流水般在琴弦上撥動時,那悅耳的音符,卻足以讓不通音律者,亦為之沉醉。

  琴是好琴,琴師亦是國手。

  “父親,您是想問女兒,日間與王公子會面時,說過些什么嗎?”樂聲漸弱,一個同樣悅耳的聲音取代了琴聲。

  “唔…”蔡邕微微一窘。

  老妻在他被貶斥后,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中,就已經去世了。雖然和女兒相依為命,相處的時間很多,但卻一向拿女兒沒什么辦法。正如眼下這樣,他本想將敏感話題夾雜在閑話中說出來,結果還沒入題,就被女兒一語道破,話題的主動權,就這么易手了。

  知道女兒聰慧,性子也是外柔內剛,蔡邕干脆開門見山,事無巨細的把蔡、王兩家的交情,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都講述了一遍。最后問道:“琰兒,事關終身,你自己怎么想?”

  眸光流轉,亮如星辰,蔡琰的視線終于離開了焦尾琴,轉向了老父:“依父親的說法,適才在中軍帳,您已經明確的提及了此事…女兒想知道,王公子是怎么想的。”

  “他…”蔡邕頭很大。

  女兒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排斥,反而顯得饒有興致,這是個好現象。不過,這里面似乎還有點別的玄機…女兒心,海底針,盡管老人通曉經史,學貫古今,但依然摸不透女兒的心思。

  而那位王公子…蔡邕暗自苦笑,從這方面來講,自己和公節,還真是同病相憐呢。

  “他沒有明確表態,看起來似乎有些羞赧,嗯,應該不是要拒絕的意思…”蔡邕開始挖空心思說好話,其實他暗示過后,王匡就把話題給岔開了,王羽臉上的表情,更是看不出絲毫端詳,他這些猜測都是憑空臆想的。

  “羽兒不光勇猛,亦有才學,為父復述的那些,就已經很有意味了,他還自行取了個字,叫鵬舉。”

  “豐羽為翼,振翅高飛,鯤魚化鵬,扶搖萬里…”朱唇輕啟,語聲幽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確很有意境,也很符合王公子的生平,不過…充斥其間的,卻依然是男兒的豪情壯志,但鯤鵬羽翼之下,可有燕雀安居之所?”

  “…”蔡邕不能答。

  亂世之中,武夫當國,他自己明白這個道理,但又怎好向女兒解釋?女兒憧憬的,是那種琴瑟和鳴的和諧,而王羽能帶來的,恐怕只有金戈鐵馬的驚秫,他又怎好勉強?

  思忖良久,他亦想不到說辭,最后只能長嘆一聲,無奈離去。

  方出帳門,卻聽得帳內琴聲又起,蔡邕搖頭苦笑,可惜了一場好姻緣。

  然而,再走出兩步,他突然心中一動,這琴曲…不對!

  蔡邕以文樂聞名于世,自忖天下樂曲,無所不知,然而,現在聽到的這首,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曲風大異于當世流行的,亦有別于古風,倒似從鄉間俚曲改編而來。

  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此曲之中的意境,和他所創的游春、淥水、幽思、坐愁、秋思五弄大相徑庭,反有金戈鐵馬,沙場鏖戰的味道在其中。

  聞弦歌而知雅意,蔡邕辯樂之能,同樣獨步天下,他駐足聆聽,未久,口中便已低吟有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待睜開眼時,老人臉上再不復先前的頹喪,而是神采飛揚:“琰兒,這一次,你終歸瞞不過為父…呵呵,好一個王鵬舉,好一曲十面埋伏!”

  揮揮袖,蔡邕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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