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傳訊符,葭葭整理了一番,便匆匆去了臥禪谷,她心中有事,自也走的飛快,只是當一抬首,看到妙無花就坐在她前方不遠處之時,葭葭本能的愣了一愣,而后才反應了過來,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走到他面前,深深的行了一禮:“見過妙真人。”
“坐吧!”妙無花朝她點了點頭,待得葭葭入座之后,卻久久不語,許久以后,便在葭葭以為他不會開口說話之時,妙無花這才開口了:“你行走起來甚是浮躁,想來這些時日的事情,很是困擾你吧!”
葭葭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看著地上鋪了一地的落葉,怔忪的出聲了:“理智告訴我這些全是假的,但是那些經歷的痛苦感覺卻太清晰了,彷佛一眨眼便能看到自己身處其中,被燒死,煉化成人丹或者我為天下修士而天下修士卻不為我。”
那刻骨的仇恨感一陣一陣的吞噬著她,快要將她逼瘋了。
“你這等情況實屬罕見,卷宗之中也不曾有人提及過,我冥思苦想了數日之久,終于想到了一個法子。”妙無花說著看了過來,葭葭抬頭一眼正望入了他的眼中,卻在其中看到了難言的憐憫,“我可以出手自你頭頂百會穴打入一道靈力,鈍化你的五感,如此你對那等仇恨的感知也會弱去不少,因著這畢竟并非你本人的五感,而是來源于這法衣本身,因此可以用這等法子封存。只是如此的話,你天生過于常人的五感,你的天生通曉戰意自此便全然沒有了。”
不出意外的,說完這些話,妙無花在葭葭眼中看到了一抹難言的苦澀。
妙無花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不語:眼前的女修年少明珠蒙塵,那等萬中無一的機會,叫人發現了她的天生戰意,這等能力叫不知多少修士感慨萬分,當真羨煞旁人,可如今,要她放棄自己足以自傲的天生戰意,放棄自己過人的五感,將其封存起來,無異于在心間生生挖去一塊心頭肉的痛苦。
不消他再多言其他了,妙無花輕嘆了一聲,看著眼前的女修,心道:這世間之事往往沒有第二條路能走。
是啊,葭葭沒的選擇了,只能如此,否則長久以往,任何人都會被逼瘋的。
“弟子明白了,真人動手吧!”葭葭點頭允下,閉上了雙目。
妙無花起身,將靈力匯聚在手心,動手之于她頭頂的那一刻,他仍然于心不忍,只是這件事,除卻他之外,無人能夠做到。
靈力自上而下,一氣灌頂,鈍化五感,妙無花低眼,看著那雙自帶靈氣的雙目轉為一片茫然,心嘆了數聲“孽數”之下,才收回了手。
葭葭愣了一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伸手感受了一番周圍,低頭看了片刻,才似有所覺的回頭望去:“妙真人,您叫弟子?”
“沒事,你回去吧!這些時日你大抵也累了,歇息去吧。”妙無花朝她微微頷了頷首,見葭葭轉身離去,一步一步,落葉被她踩的“咯吱”作響,與來之時的輕巧無聲放佛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般。
鈍化五感的那一剎那似是同時帶走的,還有她身上的靈氣一般,妙無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搖了搖頭:“這當真是孽障啊!”
諸星元一大早便抽了個空往太阿峰這邊過來了,掐著時間,等了一個多時辰,終于看到了從臥禪谷中幽幽行出的女修,心下大喜的諸星元縱身一躍,從樹叉上跳了下來,同時手里也沒閑著,一顆石子毫不客氣的打上了她的額頭。
原本以為這毫無技術可言的一擊怎么也打不中她,熟料,今日的葭葭似是格外笨重一般,待到那石子飛至跟前,才慌忙想要躲避,可惜已經來不及了,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記,葭葭皺了皺眉,摸著額頭,茫然的朝他看了過來。
“怎么樣?妙師祖怎么說。”諸星元雖說很想取笑她一番,但見她模樣不似作假,也不提了,只是問起了葭葭。
“沒事了。”葭葭點了點頭,瞟了他一眼,“可還有事?沒事的話我修煉去了。”
“沒,沒了。”諸星元愣愣的看了她片刻,眼睜睜的見她一臉茫然之色的走遠了,直到再也看不到葭葭的那一刻,才回過神來,甩了自己一個耳聒子,“傻了么?不是準備來朝這死丫頭算算險些被她掐死這筆帳的么?怎么竟然忘了?”
將諸星元拋在了腦后,去秦雅那里道了聲謝,葭葭便退了出來,待回到自己的住處時,一眼便看到了在屋前等待她的顧朗。
“我沒事了。”不等顧朗開口,葭葭朝他笑了笑率先出聲。
顧朗走上前來,輕嘆了一聲:“那便好。你每每出了事,我都是后知后覺,這一回還是如此。”
“下次不會了,真的。”葭葭面上笑容不變。
顧朗沉默了會兒,盯著笑的云淡風輕的葭葭忽然開口道:“葭葭,你知不知道,你有個習慣?”
“嗯?”
“你不愿意說真話的時候,第一眼習慣看著自己的腳下,你方才就看了一眼。”
葭葭心中本能一驚,抬頭向顧朗看了過來。
卻見顧朗搖了搖頭,問道:“妙真人用了什么法子?這等事情如此棘手,定不會用了普通的辦法吧!”
“…”葭葭正想編個法子,卻正見顧朗望了過來,不知怎的,原先想要編的法子不見了蹤影,實話脫口而出,“確實不是普通的辦法,妙真人封了一部分我的五感,如今,天生戰意什么的,我幾乎感受不到了。”
“葭葭。”顧朗動了動唇,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難以言表的痛苦,即便眼前的葭葭只是自己普通的師妹,他因她天生過人的五感對她上心,自此結緣,若沒有這個理由,大抵凡塵遇到他們之后,便橋歸橋,路歸路,如同另外那十多個修士一般,不再相見了。他是第一個發現她天生戰意的人,每每一想至此,心中總有一種隱秘的歡喜感,一手捧出了一顆昆侖的明珠,那等感覺委實微妙的難以言明。更何況,眼前的這人,還不是旁人,更是自己的心尖人,放棄天生的敏銳五感,這于她而言,此等痛苦不敢想象。
“我沒事,雖然有些惋惜,但世間多的是沒有戰意的修士,大不了做一回普通人罷了。”葭葭笑了笑,又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不習慣而已。比起之前,這于我而言已經好了太多了。”
“你不必如此,妙真人在動手之前便與我說過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葭葭彎了彎唇角,而后朝顧朗眨了眨眼,“便是沒有天生的戰意,你以為就一定能勝的過我?”
“不,你總是最厲害的女修。”顧朗說道,鈍化五感的痛苦,比起葭葭,他更惶不多讓,放佛硬生生的掐斷了二人之間的一道聯系,太過痛苦了。
葭葭鈍化五感的事情并無多少人知道,連她闖入合歡宗,砸了合歡宗的歡喜佛一事也是一個月之后才傳到了昆侖。而流傳開來的版本是昆侖連真人路過合歡宗,見合歡宗人行為無端,這才闖宗入派,砸了大佛之后揚長而去。
總之,傳聞之中盡可能的美化了她的形象,一聽便知這等傳言定是昆侖使了手段傳出來的。而她所行之事,雖說沒有幾分道理,但是在正道修士眼中卻是極盡贊美之能,很是解氣,甚至還有不少正道散修相約也要去合歡宗砸上一砸,過把癮的。
只是可惜的是合歡宗似是早有準備,他們并沒有砸到,不得已,有幾位正道的散修溜進了修羅派,動手砸了一番,這一襲舉動,驚動了才入關不久的寧無缺,直到寧無缺親自出關動手殺了兩個正道散修,這件事情才算落了幕。
回到昆侖的第三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葭葭便睜開了雙眼,收了防護法陣,推門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在外頭看到了原地踟躕了好久的展紅淚,見她出來,展紅淚俏眉微揚,帶著幾分嬌俏的得色望了過來:“葭葭,你這死丫頭,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葭葭愣了一愣,不知為何,看著神采飛揚的展紅淚,心情也好了不少,辯解道:“并非如此。一回來,妙真人喚了我一次,才一歇息便見到師姐了。”
“哦,這樣啊,好吧,我便原諒你了!”展紅淚著實是個沒什么氣性的姑娘,伸手拍了拍葭葭的肩膀,話題轉的極快,“對了,你在合歡宗干的那檔子事如今可是傳的天下皆知啊!不少正道修士都覺得解氣的很。不過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么?你可不是那等隨便亂闖他人宗門的人,你且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合歡宗哪里得罪你了?”
“沒有,合歡宗沒有得罪我。”葭葭也不欲亂說。
“切!”展紅淚明顯不信,朝葭葭使了幾個眼色,“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么?你可不是那等隨意動手的人,說吧,定是他們哪里惹到你了,才逼的你動的手!”
“并無。”葭葭答道,露出了幾絲苦笑,“這一回確實是我的不是。”
“對我你還需要客氣什么?盡管說便是了。”展紅淚說著拍了拍胸脯,道,“誰敢欺負你,我展紅淚定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真的沒有。”葭葭神色堅決。
如是三番之后,展紅淚才詫異的看著葭葭,“你還當真去欺負人了?”
“是。”葭葭點頭,羞愧不已,“展師姐莫說了,此事著實沒什么好炫耀的。”
“好吧!”展紅淚這才點了點頭,狐疑的看了眼葭葭,明顯將信將疑,不過她性子轉的極快,眼珠一轉,很快便想到了別處,“葭葭,對了,你知道么?段玉那小子忒壞了,太深藏不露了,今日定要叫他好好露上一手!”
“露一手?”葭葭有些驚訝,對段玉,她的記憶里還是那個喜好眨著一雙桃花眼,自命風流的修士,不算頂尖,卻也不差,比起展紅淚的大大咧咧,他卻要狡猾的多。只是即便狡猾,對自己這個大大咧咧的師姐卻沒的說。
“容我賣個關子,隨我來!”展紅淚朝她眨了眨眼,頗有幾分得意。
段玉與展紅淚的住處在天機殿之后,許是多少受了些燕錦兒的影響,二人的住處雖不若天機殿那般奢靡堂皇,卻也有幾分別樣的精致。不過這一點家底,多數元嬰以上修士都有,是以也沒有多少人會去評判,純粹看個人喜好罷了。
展紅淚與段玉的兩座院子以一條活水流溪分隔開來,正中跨著兩座小橋,活水流溪環繞住了兩人的院子,看上去就似一個巨大的葫蘆。
大抵這一對師兄妹早熟悉的似是一家人了,對段玉,展紅淚絲毫不客氣的上前敲了敲門,不等段玉前來開門,伸手便捏住了防護法罩的啟靈符,而后捏碎了啟靈符。
速度之快,葭葭根本來不及阻止,眼見一眨眼的功夫,展紅淚便毀了段玉住處的防護法罩。一時間,葭葭很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聞訊趕來的段玉見狀只是頭痛的扶了扶額:“算了,當我倒霉,你們同我進去吧!”
許是展紅淚此舉不是一回兩回了,段玉很有幾分麻木。
葭葭與展紅淚在段玉的引路之下,走向內室,穿過正屋,在段玉的提醒之下,二人一抬眼便看到了四環的屋檐底下,擺著一只雕花案桌和四只矮足小凳。
而其中一只矮足小凳上,已經坐著一人了,那原先有著幾分諂媚的臉色在看到她們二人之時立刻“唰”地一下變了,臭著一張臉望了過來:“段玉,怎么把她們二人也放進來了?”
這人葭葭倒也認識,姓薛,擅長煉器,她手中牽引天地道的細絲便是由他煉制的,奈何脾氣不好。當年不得已之下,師尊動了幾分執法堂的力量,才逼的他為他們煉器。最后一次見他時,這姓薛的真人幾乎是趕也似地將她趕了出來,并放話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誰成想,一百多年不見,今日竟在這里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