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動,修習多年的大衍觀體術悄然在丹田之處流轉,一丁一點,悄然之間,觀體術不錯過面前這老道人的分毫舉動,只是,片刻之后,便連陳華軒自己都是訝然:連大衍觀體術都看不出絲毫異樣,面前這老道人就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不,不能說活生生的,簡直就是師尊本人。
這種感覺與那等尋常的障眼法不同,尋常的障眼法是努力讓你確信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而現在這所謂的魂虛卻讓你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分辨不出來。若是葭葭讓他們在自身的修為上產生混亂,那當真要讓人以為那故去千年的時光是否是不是黃粱一夢而已。陳華軒只覺身陷冰火兩重天,這大抵就是魂虛的魅力所在,藏神期的修為在提醒著他這一切不過是魂虛境中的東西,但是明知道是假的,卻又真實的可怕,活生生的人就這般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這種感覺是帶著驚悚、又有對故去的懷念,戳中了心底最柔軟之處,明知道是假的,卻也甘之如飴。
老道嘮嘮叨叨的說了一通,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好了,走吧,臭小子,平州城中有妖獸入侵,傷了不少修士,你不是要跟我出來長見識么?那別磨蹭了,且當練手吧!”
老道說著,扔了塊臟兮兮的破布給他:“把那些藥瓶子給為師包起來。我師徒二人今日還未行善,日行一善的念頭可不能斷,這可是你我二人在祖師爺面前立的誓,不能違背了。”
平州城,妖獸入侵?怎的好似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聽說過一般。人修與妖獸的爭斗千百年來,從未斷過,這并不稀奇。或許稱得上稀奇的是平州城,內處神州大地中部,四面環山,極少遇到過妖獸入侵的。有史記載的妖獸入侵并不多見。巧合的是,千年前,就曾經有過一次。
“師尊,現在是什么時候了?”陳華軒起身,問那老道。
“午時啊!”老道說著指了指外頭,“沒看到外頭的太陽么?”
“不是,我是問如今是何年何月?”陳華軒睜大了雙目,一個令人驚訝,卻又隱隱讓他感到莫名興奮的答案悄然出現在了心中。
“你是睡傻了不成?”老道白了他一眼,“神州歷十三萬四千二百六十一年,以后再問我這種傻問題,將你逐出師門!”
“嗯。”陳華軒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心中卻多了幾分莫名的興奮,連帶手下的動作做也快了幾分,跟著老道出了破廟,才一踏出的瞬間,陳華軒便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入目所見是零亂的街道,街道之上疾步奔走的是各門各派的人修,妖獸入侵,人修一向空前團結,不管是魔修還是道修,也唯有這等時候的修士是一致對外,放下往日仇恨的。
“這也太真實了吧!”陳華軒看著街道之上的修士,有一些這等時候不忘愛美的女修還貼了妝,那妝扮,以他如今看來有些老套,卻是實實在在千年前流行的模樣。
砂石飛灰,此刻平州城中茶館鋪子都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得益于修士的壽元比起尋常凡人來說要長的多,以至于不少鋪子一千年后還存在,那種歷經千年時光的落差感真真實實的出現在了眼前。
“太真實了!”陳華軒伸手,狂風肆意,摸了一把灰,仿佛這一把灰都帶了幾分光陰的味道。
茫然的向城口走去,眼前所見的一切真實而虛妄。
城門還是那個城門,平州城是神州大地之上有史記載最早的古城之一,陳華軒癡癡的摸著這些石城門出神:比起千年后,這些石城門雖仍是破舊的,卻又新鮮了不少。這種感覺,讓人興奮,陳華軒摸著城墻不住的搖頭嘆息:“太真實了,竟連大衍觀體術都看不破真假。”
“喂,那邊那個人,在上頭干什么?”有修士在底下吼著,“莫搗亂,要么就與人一道出城對抗妖獸,要么就好好的呆在城中。”
陳華軒后知后覺的回過頭來,正要說話,卻聽到一聲似是在哪里聽到過的聲音響起:“這似乎是我昆侖的修士,你下來吧!回城中去,這等時候便莫要添亂了。”
渾渾噩噩的抬頭,看到來人的那一剎那,陳華軒手中捏著的一瓶傷藥落了地也不知道。
“秦,秦止真人!”陳華軒睜大了雙目,似乎是出于一種本能的,大衍觀體術悄然打開,眼前的秦止真人,比起隕落之前似乎銳氣不少,修真者壽元長久,所以外表之上千年也仿佛一瞬間,但唯有人的眼神,從少年銳氣到中年沉穩的改變是可能的出來的,這也是時間之于修真者來說最大的證明。
“你…”秦止似是一愣,而后道,“我好似哪里看到過你一般,想來你確實是我昆侖修士吧!回城聽候命令,莫要搗亂。”
不等他說罷,秦止便負著雙手從他身邊走過了,還是那樣,大衍觀體術也觀不出任何異樣。魂虛的世界里,一切都真實到近乎完美,讓你根本挑不出任何差錯,或許唯一的差錯便是修士自己,他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是魂虛的世界,但就是這樣的清晰,反而讓人生出了一種別樣的心境,想要沉醉其中,讓人上癮,真的能做到那般真實么?故去的一切,包括故去的修士也會出現在眼前?
茫然向回處走去,卻見老道人不知從哪里跳了出來,伸手便朝著他腦袋拍了一巴掌:“臭小子,你跑哪里去了?又偷懶了?快過來幫我瞧瞧這些人!”
陳華軒接過藥箱,跟著老道走了進去,那是與妖獸打斗中受傷的修士,以如今的陳華軒看來,要治這些傷,大多都是輕而易舉。
許是他的動作太過熟練了,便連老道都不由吃驚:“臭小子,你一覺起來,似是開了竅了啊!”
陳華軒笑了兩聲,沒有說話,隨口說了一句:“我方才碰到秦止真人了。”
“喲,你說秦止真人啊!”一位受傷并不是很嚴重的修士接過了話頭,笑瞇瞇的與他搭訕,“就是那位昆侖的真人么?聽說他出自昆侖名門秦家之后,是一等一的劍修,很是厲害。”
許是這話徹底挑起了這些受傷不能動彈的修士們的話頭,眾人開始紛紛議論起秦止來,多是夸贊之言,還有那等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小道消息。
陳華軒有些吃驚的看著眼前這一切,他以為魂虛再如何真實也終究是假的,這里頭的一切除卻自己的師尊是精心設計過的之外,其余的皆不過是按照布境者的設定來行走,熟料,自己一個隨意的話題,那些人卻當真如活生生的修士一般,各自有各自的思考,這才是陳華軒最最吃驚的地方。
魂虛中的一切真實到可怕,卻又讓他自己清晰的了解到這一切都是假的,這等古怪的矛盾之下,讓陳華軒陡然生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存在,卻放到葭葭身上未必做不到的猜測。
這不會當真是一千年前的平州城吧?早傳昆侖連葭葭有一絕招,能偷換流年,在光陰之上做手腳,其中的詭譎神秘幾乎為群修平生僅見。要正面對上這一招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據傳就連修為連壓她兩階的李忘真都不敢正面對上她那一招。
既然有招數流年偷轉,那么若這一切當真是一千年前的平州城,是不是也是可能的?
陳華軒只覺自己的雙手興奮到發抖,若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這可是故去的,一千年前的平州城啊!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直到此時,他突然明白了“魂虛”二字的意思,故去的修士能再出現,故去的平州城能再出現,這大抵也是每個修士的執念吧,即便不是后悔藥,卻也重新讓人滿足了內心的執念。明知是假的,卻甘之如飴。
陳華軒只覺眼睛有些發燙,看著這些一千年前的修士在自己眼前交談說話,看著身旁早已飛灰湮滅的老道活生生的出現在了眼前。直到此時,陳華軒才明白:連葭葭她太了解人修的弱點了,內心柔軟之處、執念被一步一步的放大,這雖不是后悔藥,卻也重新有了了斷執念的機會。有多少人會寧愿在這魂虛的世界中永不歸去?他不知道,只知道,魂虛之境如毒一般讓人上癮。
魂虛之境,是個好東西,卻不適合久留,再這般留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上了癮一般不愿歸去。可是歸去之路在何處?
陳華軒抬頭,驀然的生出了一種深深的絕望感。這里的一切都在魂虛之境中,他要控制自己的執念尚且太難,更遑論是離開這里?魂虛世界之下,萬物俯首。陳華軒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千年的平州城發呆,透過廢墟橫蒙,他竟看到了幾分須彌霸道的感覺,魂虛之下,展現的是昆侖王道,一道出而眾生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