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這是在懷疑自己,懷疑他這江夏太守對劉表的忠誠,懷疑顏良在書信中有什么“不軌”。
同樣是荊襄大族,同樣是州牧麾下重臣,蒯越此舉,怎能不讓黃祖生怒。
“蒯別駕,難道你是在懷疑黃某串通顏良謀反不成?”黃祖一聲粗重的反問。
蒯越卻只淡淡一笑,“黃太守對主公忠心耿耿,蒯某對此是深信不疑,只是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卻甚討人厭,越這么做,也只是想替黃太守澄清,免得遭那些小人非議。”
蒯越的這個借口冠冕堂皇,卻令黃祖無法回擊,畢竟,身為武將的他,嘴上的功夫可沒蒯越這等文人利索。
見得黃祖猶豫不動,蒯越反問道:“黃太守既是問心無愧,又何至于不敢讓我一看呢?”
面對蒯越的咄咄相逼,黃祖暗暗咬牙,卻只能選擇隱忍。
畢竟,蒯越才是州牧最信任的謀士,自己雖然屢立功勛,權勢顯赫,卻遜于蒯越一籌。
當下黃祖冷哼一聲,將書信拿出,往案上一丟,“信在此,蒯別駕自便。”
說罷,他轉過身去,負手而立,甩給了蒯越一個背影。
蒯越也不以為怪,只笑著將書信從案上拾起,拆將開來細細觀讀,那般聚精會神之狀,從儼然要將每一個字都讀透一般。
正如黃祖所說,信中并無什么串通的跡象。蒯越的表情也隨之漸漸緩和下來。
“看來黃太守果…”
正打算將信原封奉還,說一番恭維客套之詞,以緩解方才有些緊張的氣氛時,蒯越的眼眸卻陡然一聚。
在那一封信中,他看出了可疑之處。
蒯越的臉色轉眼凝重起來,冷冷問道:“黃太守,這信中為何有涂改之處?”
黃祖轉過身來,往信上瞥了一眼。“原本就是如此,自然是顏良那廝寫錯了隨手涂改。”
黃祖的解釋,并未能打消蒯越的疑慮,相反,這位荊襄第一謀士,眉宇間的疑色卻愈重。
“顏良在信中既已晚輩自居,怎會寫錯了只涂改了事。這豈非是對黃太守的大不尊重。”
黃祖怔了一怔,不耐煩道:“我怎么知道。也許是那顏良粗陋。不知禮數罷了。”
蒯越冷笑了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諷刺和猜疑。
這一場笑,讓黃祖聽得極為刺耳。
他很快想到,蒯越這一番的問話,卻是在懷疑自己故意將信涂改,意在抹去其中不可告人之處。
黃祖憤怒了,目光陡然一聚。厲聲道:“蒯加駕,信就是如此。黃某我問心無愧,你若是有什么懷疑。大可向主公去說,黃某豈會懼哉。”
怒罷,黃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把個蒯越拋在了大堂中。
荊襄之中,誰人敢對蒯越如此大呼小叫,即使是劉表也要對他禮敬三分,而今黃祖這態度,卻令蒯越頓生不悅。
眼看著黃祖拂袖怒去,蒯越站在那里顯得頗為尷尬。
皺眉半晌,蒯越將惱火強壓,卻將那封信書往袖中一收,轉身亦揚長而去。
襄陽,右將軍府。
書房之中,顏良端坐于首,徐庶、許攸分坐左右。
堂前,那名一臉風塵的仆丁,正向顏良恭敬的做著匯報。
這仆丁此番的任務,自是奉了顏良之命,去往江夏,向那位荊州第一大將獻上顏良的示好。
匯報已畢,顏良滿意的點了點頭,擺手道:“做得很好,下去領賞吧。”
仆丁大喜,叩首謝恩,興奮而退。
顏良隨即屏退左右,書房中,只余他和那兩顆智慧的頭腦。
“元直,子遠,田元皓的這道離間之計,你們覺得怎樣?”顏良笑問道。
徐庶干咳了幾聲,先道:“如今蒯蔡二族失去了襄陽根基,勢力已弱,而黃祖手握重兵,黃家一躍而為荊襄頭號大族,蒯蔡兩家害怕為黃家所取代,勢必會對黃祖懷有忌憚,此時卻也是我們施離間計的大好時機。”
顏良微微點頭,徐庶所言,正也是田豐所獻的計策。
欲取夏口,必先敗黃祖,而黃祖水軍強大,不可力敵,那便只好智取。
田豐的計策,便是施展離間計,使黃祖和蒯越、蔡瑁二人互相猜忌,彼此爭斗,最好能兵戎相見。
而到那個時候,豈不正是顏良漁翁得利之時。
先前之時,蒯蔡兩族同氣連枝,手握著襄陽和江陵兩支大軍,黃祖所統江夏兵雖強,但卻遜于襄陽和江陵兩處兵馬之和。
正因如此,蒯蔡兩家才會放心的讓黃祖坐鎮江夏,為他們抵御江東孫氏。
如今襄陽已失,蔡蒯兩家根基大損,而江陵水軍兵馬數量和戰斗力,都是三大水軍中最弱的一支。
這也就是說,黃祖所握的江夏水軍,已經是整個荊州決定性的力量。
蒯蔡兩家,面對著這強弱形勢的變化,又焉能不對黃祖產生忌憚。
田豐之計,便是從中施展手段,加以離間,讓劉表的屬下們陷入各自的爭斗當中。
“主公,你那書信涂改的計策,當真是妙極,我想在眼前這種局勢下,倘若讓蒯越或是劉表看到那封信,不起疑也不行啊。”
許攸對顏良是大加的贊嘆。
其實這離間之計,田豐只是提了個頭,至于那書信之計,卻是顏良靈機一動所想到。
顏良笑而不語。
這時,徐庶卻又道:“主公的這一計確實是妙,不過庶以為,單憑這一封書信,還不足以讓劉表對黃祖生疑,咱們還需火上澆油,再施一條毒計才是。”
許攸也道:“元直說得對,劉表信任黃祖多年,不是蒯越和蔡瑁說幾句讒言就以起疑的,咱們還得把動靜鬧大一點,讓劉表不得不起疑。”
這兩個智謀之士的進言提醒了顏良,他眉頭暗皺,漸又陷入了沉思。
“火上澆油,大動靜,毒計…”
左右那兩位智謀之士,同樣在冥思苦想。
須臾,徐庶的眼眸最先一亮。
“想把動靜鬧大,出兵就是最好的手段,主公不妨打出兵進夏口的旗號,大張旗鼓的揮軍南下,黃祖必然會率軍北上迎擊。到那個時候,主公再仿效方才的書信之計,幾封書信這么一往來,然后不戰而退兵,介時,劉表不疑心才怪。”
舉兵南下,書信往來,不戰而退。
三套組合拳下來,別說是劉表,換成任何人都會疑心。
顏良精神一振,不禁拍案道:“元直此計甚妙,就這么定了,你們速去準備一下,咱們這回就好好的給劉表演一回好戲。”
當天計議已定,許攸的司聞曹最先發力,布署在江夏一帶的細作,大肆的散布消息,說是顏良將盡起襄陽之軍,順漢水南下來取夏口。
而安插在江陵的細作,則又散布出傳聞,說是黃祖暗通顏良,打算以江夏一郡和整個夏口的水軍,獻降于顏良。
大肆散播謠傳的同時,顏良也沒閑著,為了把這場戲演得夠逼真,他這一次確實來了個“傾巢而出”。
諸路兵馬迅速的完成集結,顏良親統一萬七千水陸大軍,沿漢水南下,向著江夏殺奔而來。
顏良發兵消息傳回江夏,黃祖自然大為驚訝,他自料不到,顏良前腳還以書信向他示好,后腳就發兵大舉來侵。
惱火之下的黃祖,為了向劉表表明忠心,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起兩萬水軍,北入漢水阻擊顏良大軍南下。
顏良的大軍南下,不數日間已逼近石城水域,過了此城,南面地勢便將愈加開闊,將有利于顏良的騎兵作戰。
正如顏良預想的那樣,黃祖的水軍已先一步抵達,在石城一線構建起了水陸防線。
探知黃祖軍已先到,顏良便下令大軍停止南下,在距離石城二十余里外的湫城設下水陸大營,與黃祖的水軍形成了南北對峙之勢。
先期趕到的黃祖,早就構建了好了完善的水陸防線,打算憑借著強大的水軍,打一場漂亮的阻擊戰,讓顏良嘗嘗他江夏水軍的厲害。
轉眼,十天已過。
令黃祖感到費解的時,這十天的時間里,顏良的大軍按兵不動,沒有采取過任何行動,甚至連輕騎的襲擾都沒有。
顏良和他那近兩萬的大軍,大張旗鼓而來,兩軍眼看著交在在際時,卻忽又偃旗息鼓。
黃昏,石城水寨,中軍大帳。
黃祖閉目端坐在上首,面無表情的聽著斥候們的最新回報。
和十天前的報告一樣,顏良的大軍依舊是按兵不動,既不退,也不戰,不知在做何打算。
黃祖的拳頭狠狠的擊在了案上,“顏良,你到底是玩什么花招!”
主帥生怒,左右諸將皆神色悚然,唯有蒯越卻臉色如常。
他看了一眼黃祖,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那神色中,暗含著某種猜疑。
大帳中的氣氛,一時間沉寂如淵。
蒯越暗暗觀察著黃祖,仿佛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許破綻一般。
匆匆的腳步聲打亂了沉寂,帳簾掀起,一名親軍趨步而入。
“稟將軍,顏良派使者前來下書,約將軍明日午后,漢水之畔單騎會面。”
大帳中,頓時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