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大概也猜出了楚天舒是個不小的領導,他搶著說:“領導啊,這還算好的啊,假如打壞了內臟,就是送到衛生院來我也一點招兒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了。”
黃臘生吼道:“哼,人要是死在了你衛生院,看我不把你這里砸個稀巴爛。”
醫生嘟囔了一聲“土匪”,忙著去給另一位村民處理腿上的傷。
黃鐵栓突然問:“叔,玉米,今天還搬不?”
“搬,當然要搬。”黃臘生一拍大腿,叫道:“媽的,這一急一忙的,差點把這茬兒給忘了。”說完,掏出手機來,給山上的村干部打了個電話,讓他把青壯年勞力都帶下來,準備往家搬玉米。
打完電話回來,黃臘生又對黃鐵栓說:“你去找輛拖拉機,把你六叔送縣醫院去。”
“我沒那么金貴,回家躺幾天就好了。”六叔掙扎著站起來,看了楚天舒一眼,說:“臘生啊,聽領導的吧,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會害了一村人。”
黃臘生赤紅著臉,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做聲。
楚天舒上前扶住六叔,難過地說:“老哥,你說得對,打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不管怎么說,傷還是要治。”說完,吩咐王永超,讓馬國勝開車,將六叔和腿上受了傷的村民送往縣醫院,治療的費用由縣里先墊著。
六叔聽了,激動得直哆嗦,拉著楚天舒的手,眼里噙著熱淚,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永超和另一位受傷的村民扶著六叔先走了。
楚天舒跟醫生又聊了幾句,問了問鄉衛生院的情況,了解到杏林鄉衛生院的基本醫療器械也十分匱乏,全院也只有他這一名醫生,如果不是因為父母就在杏林鄉,體弱多病需要照顧,估計他也早就離開了。
楚天舒出了衛生院,黃臘生和黃鐵栓跟在了身后。
路上,黃臘生很是內疚地說:“楚書記,怪我沒把群眾情緒穩定好,你就批評我吧。”
楚天舒剜了他一眼。
黃臘生一縮脖子,難過地垂下頭。
又走了一段,黃臘生大約覺得再不說實話,楚天舒不會輕饒他,不過,他還是耍了滑頭,只是告訴楚天舒,黃福霖聽到消息趕來時,群架已打完,一臺推土機正燃著熊熊大火。
黃福霖二話沒說,帶領村民把火撲滅了。
村民們往回撤的時候,護礦隊的人趁機就把黃福霖抓走了。
“護礦隊的人早有準備,我們上當了。”黃鐵栓補充說。
“早有準備?”楚天舒本來在梳理事件的過程,一聽黃鐵栓說出護礦隊的新情況,禁不住又問道:“鐵栓,是不是你最先到的現場?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鐵栓說:“開挖掘機的人根本就不是司機,一開始就是護礦隊的隊員。以前的司機只要我們把他們圍住,怕挨打吃虧,一般都會住手,可這回不一樣,不僅不住手,還惡語傷人,要不也打不起來。”
楚天舒的心又是一陣發緊,臉上冒出了汗。現在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場戲經過了精心策劃,表面上是浮云礦場要搶奪放馬坡,暗地里就是沖著給他制造難題而來的?他搖了搖頭,努力想將這個念頭從腦子里轟走,可是,卻怎么也揮之不去。
黃臘生沒注意到這些,還在一口一個護礦隊,向楚天舒細說對方的不是。
太陽出來了,已是暮春,陽光有些。
楚天舒抹了把汗,他知道這汗不是太陽曬出來的,而是因為心急如焚!
黃臘生是個粗獷的漢子,居然沒看出楚天舒一點兒反常來。
楚天舒徹底平靜住內心的時候,黃臘生還在喋喋不休:“楚書記,這次你得給我們做主,要是這幫狗日的還不消停,我這個村長當不下去了,沒臉當。”
這話真是刺耳!
楚天舒心里不是個滋味,暗道:這件事處理不好,你這個村長沒臉當,我這個縣委書記又有臉當下去嗎?
楚天舒備感憋屈,他沖黃臘生吼道:“現在你知道沒臉當村長了,打架的時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村長呢?”
黃臘生被嗆了個滿面紅,心里撲騰得厲害。他這才發現,這位看起來像個書生的新書記真發起火來,樣子蠻嚇人,連他這個土匪村長也害怕。
轉過一個山頭,遠遠就看見鄉政府門口停著一輛卡車,一群人圍著,擼胳膊挽袖子地躍躍欲試。
黃鐵栓眼尖,說:“叔,好像是運玉米的車到了。”
黃臘生張望了一眼,忙說:“鐵栓,快,你快去,別讓他們搶了。”
黃鐵栓撒開腳丫子跑了過去,擠開人群,麻利地爬上了卡車,坐在了裝玉米的麻袋上。
車底下的是鄭店村的村民,他們指指戳戳地說:“鐵栓,你這是啥意思?”
鄭店村是鄉政府所在地,也是鄉黨委書記鄭有田的老家,鄭店村的村民仗著他的勢力,在杏林鄉總要壓著其他村子一頭。
不用說,他們惦記上這車玉米了。
黃鐵栓說:“這是縣里專門給我們山坳村的,你們不能亂搶。”
鄭店村的村民不服氣,一個壯漢叫道:“憑什么就是你們山坳村的?上面寫著字了嗎?按規矩,見者有份。”
黃鐵栓說:“鄭關西,這是你們鄭店村不講道理的丑規矩,誰家的東西你們都要分一份。你們守著鄉政府,哪回分東西少了你們的?這玉米,是新來的縣委書記幫我們山坳村要來的,誰也不許動一手指頭。”
鄭關西叉著腰叫道:“哎,黃鐵栓,照你這么說,你們山坳村打架打出功勞來了,縣委書記還要專門幫你們要糧食慰勞你們?”
“這你管不著。”黃鐵栓說:“反正這車玉米就是我們山坳村的。”
卡車司機不耐煩了,站在車踏腳上嚷嚷:“哎哎,鄉政府來個人,簽個字把車卸了,我還要趕回去吃飯呢。”
鄭有田出來了,問明了情況,在簽收單上簽了字,蓋了鄉政府的章子,然后沖卡車上吼道:“黃鐵栓,你下來,把車卸了再說。”
黃鐵栓從車上跳了下來。
鄭有田沖鄭關西等人一揮手,說:“卸!”說完,轉身進了辦公室。
鄭關西等人打開卡車的后門,呼啦啦地擁上前開始卸車。
很快,車就卸完了。
卡車一溜煙地開走了,幾十只麻袋堆在了鄉政府門口的水泥地上。
鄭關西等人喘著粗氣,坐在了麻袋上。
黃鐵栓掏出盒煙來分發給鄭店村的村民。
鄭關西把手一扒拉,說:“誰稀罕你的煙,我們累了半天,玉米也應該有我們一份。”
其他的村民紛紛附和。
黃鐵栓急了,說:“不行,這玉米是書記幫我們山坳村要來的,誰也不許動。”
鄭關西站起來,說:“黃鐵栓,你以為老子們是你們山坳村的長工?”
黃鐵栓說:“鄉里分扶貧物資,哪回不是我們山坳村出力最大?哪回不是你們鄭店村分的最多?”
鄭關西說:“黃鐵栓,少跟我扯以前的狗卵子。今天只說今天的事,這玉米誰卸的就是誰的。你卸了多少你搬走,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了。”
“放屁!”黃鐵栓說:“我也沒請你們幫著卸,你們不卸,我一個人也卸得下來。”
鄭關西哈哈大笑:“黃鐵栓,你這不是扯卵蛋嗎?卸之前怎么沒聽你這么說?哦,我們累死累活地卸下來,你倒會說輕巧話。”
黃鐵栓又氣又急,知道跟鄭關西講不清道理,便賭狠道:“反正這玉米是山坳村的,誰也不許動。”
“老子就動了,你能怎么的?”鄭關西往手心里了呸了一口,彎腰就去搬麻袋。
黃鐵栓急了,抓住鄭關西的褲腰帶,用力一帶,把他摔了個屁股墩。
鄭關西爬起來,揮舞著雙手,叫道:“黃鐵栓,你狗日的邪完了,在老子們的家門口也敢撒野。鄭店村的老少爺們,給我上。”
鄭店村的幾個村民將黃鐵栓團團圍住,罵罵咧咧,推推搡搡,還有幾個趁機扛起麻袋就往自家跑。
這回黃鐵栓真急了,他從柵欄上抽出一根木棍來,紅著眼睛吼道:“住手,再不住手老子就客氣了。”
幾個正在搬麻袋的村民停住了。
“別怕,搬,繼續搬!”鄭關西擋在黃鐵栓面前,伸著腦袋,叫道:“打!打呀!你他媽的有種就把老子的腦袋開個瓢。”
剛剛住了手的村民又開始搬麻袋。
黃鐵栓惱羞成怒,他大吼一聲,舉起了木棍,照著鄭關西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這一棍下去,鄭關西的腦袋肯定要開瓢。
說時遲,那時快。
杜雨菲從會議室里沖了出來,在木棍下落的瞬間,抓住了黃鐵栓的胳膊。
鄭關西捂著腦袋,跑到了一邊,也抽了根木棍抓在了手上,吆喝著圍住了黃鐵栓,蠢蠢欲動。
這時,山坳村的村民趕到了。他們一看黃鐵栓要吃虧,馬上奔跑過來。
他們準備挑玉米的,每個人手里都抓著一根扁擔。
鄭店村的村民見勢不妙,也紛紛從附近的村民家里拿來了鋤頭、鐵鍬和鐮刀。
雙方就在鄉政府門口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