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青原的路上,伊海濤坐在后座上閉目養神,身體放松了,腦子里卻一刻也沒有停止轉動,回味著與喬明松見面時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節。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楚天舒通過后視鏡一直在觀察伊海濤的神情,他的臉上泛著光,嘴角微微牽動,手自然交叉放在了稍稍發福的肚子上,兩腿叉開,怡然自得地仰靠在座椅上。
這種情形,和來時的興奮緊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以肯定,這一次會談獲得了成功。
突然,萬國良按響了喇叭。
楚天舒抬頭看了一眼,路上并沒有任何狀況。
他低聲問道:“老萬,怎么回事。”
萬國良用大拇指往后一指,說:“5號車剛剛過去了。”
楚天舒回過頭去看,一輛奧迪車朝著臨江的方向在飛馳。
司機對車輛的敏感性是天生的,兩車相錯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萬國良卻能一眼就看出來,剛才開過去的是小車班里的5號車。
所謂5號車,是唐逸夫的專車。
正在假寐的伊海濤心里不免一驚:唐逸夫去省城干什么。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朱敏文知道自己在臨江,多半會安排自己去辦,不會另外再把唐逸夫派出來,想到這,伊海濤馬上感到了一絲危機和不祥:唐逸夫也是沖著市長的寶座而去的。
在市長人選沒有確定之前,凡是有條件的人,誰都不會放棄這么一個大好的機會,覬覦市長寶座的不僅是自己,還大有人在,而在民主測評和推薦中與自己并駕齊驅的唐逸夫,心里也肯定裝滿了如他一樣的希望與寄托。
現在還遠沒有到彈冠相慶的時候,伊海濤不由得暗暗告誡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決不能掉以輕心啊。
雖然伊海濤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但是,楚天舒從他臉上的表情由輕松而嚴峻也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風聲滿樓。
不錯,唐逸夫急匆匆的趕往臨江,是因為他在青原已經坐不住了。
半個小時之前,何天影打電話告訴他,省長喬明松專門約見了伊海濤。
唐逸夫第一個反應就是:大事不妙。
自從省委組織部考察小組返回臨江之后,唐逸夫從何天影那里打探到了這一次民主測評和推薦的結果:伊海濤以微弱的優勢保持著領先。
這個結果大大出乎唐逸夫的意外。
在他看來,雖然伊海濤處于召集政府工作的有利位置,但自己在青原經營了幾十年,有著伊海濤完全不可比擬的雄厚基礎,在這次民意調查的賽跑中,不說要拉開伊海濤很大的差距,至少不應該會落后啊。
每每想到這些,唐逸夫就會恨上楚天舒。
在測評與推薦期間,楚天舒在暗中大肆活動,為伊海濤博取民意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工作,這一切,事后還是傳到了唐逸夫的耳朵里。
此時,唐逸夫恨完了楚天舒,忍不住又要恨申國章和黃如山之流,如果他們能有楚天舒一半的能力和忠心,自己也不至于在這場民意競爭中落敗了。
這個結果,極大地打擊了唐逸夫的自信心,連日來,他一直打不起精神,心里總感覺空蕩蕩的,像失去了什么似的,細細一想,他究竟失去什么呢,什么也沒有失去,只不過是他想要的結果沒有得到,讓伊海濤逆襲成功了。
可是,在唐逸夫的邏輯里,沒有得到就等于失去了。
緊接著,伊海濤的文章出現在了《理論與實踐》的頭版位子上,唐逸夫的心態失衡了,而何天影的這個電話,幾乎徹底粉碎了他的夢想。
唐逸夫再也坐不住了,這不僅僅因為一個升遷的機會即將失去,更主要的是讓一個書生輕輕松松就擊敗了,他感到十分的窩囊,甚至是屈辱。
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伊海濤拉下來。
必須創造出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來。
必須不擇手段奮起反擊了。
在電話中,唐逸夫提出要面見何天影。
何天影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唐逸夫從中嗅到了希望,何天影肯答應見面,就意味著這事兒還沒有走到徹底絕望的地步,在省委常委會上最終敲定青原市長候選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坐在飛馳的車里,唐逸夫一直在為自己鼓勁。
在官場拼爭中,后來居上的例子比比皆是。
上一屆驤陶市的市長之爭就是如此。
原任驤陶市長退居二線之后,市委副書記在省委組織部的考察測評中遙遙領先,要當市長的呼聲幾乎傳得東南官場盡人皆知,沒想到在上省委常委會之前,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市委宣傳部的一位女副部長被舉報有經濟問題,緊接著在調查過程中,省紀委查出他與這位女副部長關系曖昧,一下子就被卡主了,現任市長才得以逆襲上位。
唐逸夫趕到臨江已是下午的五點多,他并沒有直接去何天影的辦公室,而是給何天影發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已經趕到了臨江。
何天影沒有回信息,他安排藍光耀出來,開了車帶著唐逸夫到了市郊的藍天賓館。
這家賓館原先是省軍區的一個干休所,后來部隊離退休干部們嫌交通不便,條件不好,省軍區就在離市區更近的地方選址新修了一處干休所,把這里的樓房移交給了地方,更名為藍天賓館對外營業。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加上內部裝潢也不是很考究,賓館的生意遠不如市區,只有附近幾家鄉鎮企業來了客戶,才會安排在這里食宿。
從外表上來看,這只不過是一家勉強維持的郊區賓館,但是,不為外人所知的是,藍天賓館后面有一個附樓,是省紀委辦案的定點場所。
因為這里有一個天然的優勢,賓館內外的各種戒備防范設施都是按照部隊的要求建設的,把“雙規”人員帶到這里來訊問,既安全又隱蔽。
唐逸夫被藍光耀帶到這里的時候,心里還一個勁兒地納悶,何天影這么一位高級領導干部,就算是和自己見面要避人耳目,也犯不上要跑到條件這么差的賓館來啊。
不過,當藍光耀說出了其中的奧秘之后,唐逸夫才恍然大悟:這是省紀委的一個據點。
藍光耀把唐逸夫帶到了一個大套房,里面的裝飾風格與檔次與其他的房間有著天壤之別,絲毫不亞于市區五星級的賓館。
進門泡了茶,在沙發上坐定。
藍光耀一臉的得瑟,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一摁,打開了房間里的電視,令唐逸夫驚訝的是,屏幕上沒有出現常見的電視畫面,而是看到了另外一個房間的場景,畫面清晰完整,通過遙控器可以看到房間里的每一個角樓,包括衛浴間。
藍光耀又一摁控制器,電視成了一道黑屏。
不用藍光耀多介紹,唐逸夫也能明白,這個套房是紀委辦案人員的工作室兼休息室,里面安裝了一整套高端的監控設施。
藍光耀能被何天影派出來,自然是被何天影視為心腹,而他這一番顯擺,也是向唐逸夫發出了相互信任的信號,所以,在等著何天影到來的時間里,唐逸夫很自然地把話題扯到了青原的市長之爭上。
藍光耀聽了,以十分同情的口吻說:“唐市長,形勢堪憂啊。”
“是啊。”唐逸夫掏出煙來,遞給藍光耀一支。
藍光耀很自然地打著火機,幫唐逸夫點了火。
“我聽說,楚天舒在里面搗了很多鬼。”藍光耀這個小人,只要有機會就要施展他煽風點火的卑劣伎倆,他當然知道楚天舒是伊海濤的秘書,這個時候不在唐逸夫面前踩楚天舒幾腳,那就不是他藍光耀的性格了。
“藍處長不愧是紀委的領導,火眼真睛哪。”這話雖然是藍光耀一廂情愿的猜測,但正中了唐逸夫的下懷,他夸獎完了藍光耀,緊接著感嘆道:“這小子在民主測評和推薦的期間,暗地里活躍得很,到處封官許愿,為伊海濤拉攏了不少的基層干部,搞得我現在非常被動啊。”
“唐市長,恐怕還遠遠不止如此哦。”藍光耀最擅長推波助瀾地瞎推斷,他說:“伊海濤最近在《理論與實踐》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據說反響很大,拿屁股想想都知道,伊海濤成天忙著和你勾心斗角,他能有時間和精力做這么一篇大文章嗎,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唐逸夫吃驚地問:“藍處長,你的意思是,這篇文章也是出自楚天舒之手。”
“絕對是這樣。”藍光耀也習慣于捕風捉影地下結論,他說:“我和楚天舒在政法經貿大學一起上的研究生班,這小子對經濟理論的接受能力還是挺強的,我注意到了,他這幾周都來了臨江,卻缺了不少的課,我估摸著他就是忙乎這件事去了。”
“次奧。”唐逸夫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罵完了,他又恭敬地給藍光耀遞了一顆煙,虛心地問道:“藍處長,你是領導身邊的人,見多識廣,你幫我指點指點,下邊我該如何是好。”
藍光耀慢悠悠地吐出來一串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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