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在一旁忙碌,瞥了眼小女兒,壓低了聲音道:“姆媽知道你不喜歡你大伯一家,姆媽也不喜歡。”
關秀秀立刻抬頭,雙眼亮晶晶,仿佛在黑夜中找到了同謀,兩個人勝利的會師了。
吳氏嘆了口氣,摸了摸關秀秀的小腦袋:“但是呢,在你爹爹面前,你不能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不能讓你爹爹難做,知道么?”
關秀秀眨了眨眼,乖巧的點了點頭。
吳氏展顏而笑,她嫁給關二還是非常滿意的,至少相公靠譜,兒女懂事貼心,至于那幾門糟心的親戚,誰家又沒點煩心事呢?
“去吧,把茶給你爹爹送去,飯馬上就好。”吳氏吩咐著關秀秀。
關秀秀端著茶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到了關家老爹面前,踮起腳跟,仔細的把茶碗放到了八仙桌上。
關家老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瞄了眼關秀秀,又望了眼身后的灶房,嘆了口氣道:“秀秀,你是不是瞧不上你大伯娘?”
關秀秀猶豫了一下,誠實的點了點頭。
關家老爹又悶頭抽了兩口煙,煙嘴一明一滅,映出男人皺緊的眉頭,“你大伯家,和咱家不一樣,孩子多,收下來的新麥一定會都拿去換成陳糧,就算留下一點,不是先緊著你奶奶,就是給了幾個小的,你伯娘,是舍不得吃上一口的。”
關秀秀默然,有些明白關大嫂的苦衷了,只是她當年日子最緊的時候,也只能先緊著兩個孩子,自己勒緊腰帶,多喝點熱水,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沒分家前,有爹爹擔著,你大伯的確干活少了點,你大堂哥和二堂哥又是正經沒下過地的,別看他們家勞力多,真干起活來,三個怕也頂不過你爹爹一個。”關家老爹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響起,似是怕被某人聽到。
關秀秀眼尖的看到灶房的門微敞著,露出了半幅裙擺。
“都是親兄弟,能幫就幫一把,就像是你大寶哥和咱們秀秀。”關家老爹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愛憐的摸了摸關秀秀的小腦袋,“何況,如今爹爹也是有了私心了,怎么著都得先緊著你們娘三。”
吳氏雙眼泛紅,死死的捂住嘴巴,這個死老頭子,這些話非要背著她,跟不懂事的小女兒說,難道她就會攔著他,不讓他去幫老大家收麥子?!
關秀秀吐出一口長氣,爹爹的心思,她全都明白,就像是當年的她和哥哥,哥哥不是不想幫她,可嫂嫂還有侄兒們也都要吃飯穿衣。
她看著爹爹的側臉,正當壯年的男人線條剛硬,風吹日曬在臉上留下了無數溝塹,爹爹也有過童年吧,小時候,爹爹和大伯,是不是像她和關大寶這樣?
心中對大伯一家的惡感,悄然退去了許多。
只是姆媽和爹爹都很有趣呢,分明都是在為對方著想,偏偏就是不肯說出口。
關秀秀低頭嘿嘿一樂,姆媽和爹爹真是絕配呢。
第二天天還未亮,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關家三口人都吵了起來,吳氏打了個呵欠爬起來,順手拽過外衣披在身上,含糊的道:“他爹,你再睡會。”
夫妻兩個連續幾日起早貪黑的割麥子,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昨天早早上了床歇息,睡的那個香。
吳氏推開堂屋的大門,被晨風一吹,立刻清醒了些,她徐徐的走上前打開了門,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微微一愣,女孩約莫十六七,生的黑黑瘦瘦,一身摞滿了補丁的衣服耷拉在身上,明顯是撿了母親穿剩下的。
“蓮蓮,快進來。”吳氏對這個懂事的大侄女還是極有好感的。
關蓮蓮雖然是關家孫輩里第一個孩子,自幼卻沒得過什么寵愛,婆婆重男輕女,一開始便滿口賠錢貨的叫著。
還是關老二看不過,花了幾個銅板,請算命先生給起了個名字,說是五行缺木,婆婆看在那幾個銅板的份上,不叫大名的話,覺得虧得慌,孩子的名字才從賠錢貨變成了蓮蓮。
關蓮蓮大上幾歲,就開始幫忙照看弟弟,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兒,只是,再懂事也只是個孩子不是?
一歲多的孩子剛會走就想跑,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關家那兩個小祖宗身上出現一塊淤青,老太太就滿口賠錢貨的劈頭蓋臉一頓罵,這孩子小時候沒少挨打。
吳氏嫁過來后,灶上就剩下她和關蓮蓮兩個,每天都要做一大家子的飯食,屋里屋外總是有干不完的活。
這孩子老實,就沒一刻停下來的時候。
吳氏背地里和關家老爹說過,“別看蓮蓮長的不起眼,誰娶了誰家有福,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關蓮蓮慌忙的抬手推拒,她雙手捉住衣襟,緊張的捏著,低下頭,囁囁的道:“嬸,嬸娘,俺娘病了,叫我喊我叔早點下地,叫你過去幫忙做飯,還,還有,請郭家人早點過去。”
關蓮蓮一口氣傳完話,頭幾乎垂到了胸前,吳氏聽得一肚子火,對著關蓮蓮又發不出來,這個老實孩子,一聽就是原封不動的把她娘的話給照搬過來了。
哎,這個關大嫂!
關蓮蓮雙眼盯著自己的鞋尖,小聲的道:“其,其實,俺家地里的活沒多少了,俺這幾天一直幫忙來著,還,還有,我也可以做飯,嬸嬸,你去請郭家人好么?”
說到最后一句話,關蓮蓮終于鼓起勇氣抬起了頭,滿是祈求的看著吳氏,一雙不大的眼睛水氣氤氳,竟似要哭出來了。
吳氏嘆了口氣,她套好了外衣,系上扣子,朝著屋子里喊了一嗓子:“他爹,快點起來了,大伯家等著你下地呢!”
又對關蓮蓮點了點頭,和顏悅色的道:“蓮蓮,先進屋吧,等會兒,我去叫秀秀跟你去郭家。”
關蓮蓮感激的看著吳氏,連連點頭,一雙眼忽閃忽閃,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姿色。
吳氏一怔,仔細看了看,關蓮蓮五官不突出,但是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倒是秀氣十足,只是曬的黑過了,便如同黑炭頭一般。
若是白上幾分,倒也是個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