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本是為應選而來,誰知遇到的竟是騙子。”
那少女眼睛紅腫,泣不成聲:“不只是奴,便是隔壁已經出嫁的曹姐姐,也被選中,讓曲大人強行帶走…他看中了奴的容貌,本是要把奴賣去倚翠樓,幸好周家夫人為周公子選妻,這才出錢買下奴,讓奴幸免于難,只是周公子根本就是一呆傻癡兒,奴實在不想委身。”
顧婉和沐八娘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弄明白這女子話中之意。
沐八娘驚訝之極:“我記得去年是有人提議重啟采選制度,皇帝哥哥也答應了,準備明年開始,五年一次大選,現在,還不到時候吧?”
前朝開始,宮廷便開始向民間采選良家女子入宮,只是沐家得天下之初,宮中主子并不多,需要的人手也不多,一時半會兒,就耽擱下來。
顧婉也知道,隨著時間過去,宮里的宮女子年齡漸大,逐漸放出宮,皇室子弟也漸漸長大,免不了要挑選姬妾,采選勢在必行,但實在沒想到,宮里的采選尚未開始,下面就有人打著采選的名義,到處騙取小姑娘了。
“你說,你是參加采選,被選中之后,才來到大庸?”沐八娘蹙眉問道,”是什么曲大人把你帶來的?可知道他的官階名號?”
那少女遲疑:“曲大人來到薛郡,說要為萬歲爺廣納秀女,只要家里有女兒的,都必須參加,還說一旦被挑中,就能進宮當娘娘享清福,好些姐妹都很開心,因為姐姐已經訂了親,爹娘就要我去參選!”
她說起要進宮當娘娘的話,明顯有些羞澀,隨即。臉色又蒼白下來,“那曲大人只說自己是萬歲爺的使者,并未告訴我們官階,就是說了。我們小家小戶的,又哪里聽得懂,但他在縣老爺那里,都備受禮遇,想來是個大官兒!”
顧婉苦笑――又是一個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美夢的少女!
前朝開始,每次采選,民家都會興起一陣嫁女兒的風潮。只要稍微周正些的男兒,都被搶回去當女婿,但即便如此,還是免不了有些人家主動送女孩子應選,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家的閨女能夠當上娘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其實,后宮又哪里是那么好進的。
一批又一批十來歲的嬌弱女子。被選入宮中,除了個別姿色十分出眾,或者機遇極好的。能被冊為嬪妃,或者指給太子,諸王為妃,大部分都是當個普通的宮女,在宮中了卻一生。
這還算好的,萬一有個別蒙了恩寵,卻轉頭又讓皇帝忘在腦后,那便一輩子都別想離開這座宮廷,即便是圣上偶爾開恩,肯放人出去。她們這些女人,也沒了機會。
沐八娘滿腦袋漿糊:“婉兒姐姐,真有很多人希望入選嗎?我記得小時候,涯州也來過豐朝皇帝的花鳥使,滿涯州的百姓到大街上逮郎君,連四哥都讓城東一戶人家給搶了去。后來知道四哥成了親,對方甚至哭著喊著要做妾,就為了不被采選入宮。”
“那什么使者選不到人,甚至放下話,若有顏色出眾,被選上的,哪怕許了人家,照樣要帶走,嚇得好多女孩兒都投河自盡。”
“后來,還是大哥直接把那個什么使者給趕了出去,說我們涯州的好女兒,不進宮去當奴婢,那會兒,可是很多人松了口氣,連大嫂都說大哥好魄力!”
顧婉牽著沐八娘的手,安撫她略有些凝重的心緒。
“醉酣直入卿士家,閨闈不得偷回避。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垂淚。十中有一得更衣,九配深宮作宮婢。”
老百姓里真心疼愛女兒,腦子清明者,都不愿意女孩子被選入宮,這部分人,還是占了大多數,可也有一些人家,不把女兒當回事兒,或者家里窮得養不起閨女,寧愿送她們進宮,好歹比賣到別處,日子過得更好,要是萬一有大造化,那更是了不得。
沐延旭本身就是考慮到這一點兒,才特意規定,五年一次的采選,不派所謂的花鳥使,凡是身家清白,并且有意入宮者,可以到縣令處報名,由縣里在報名的女兒中,擇選身體無殘疾,五官端正的,送入京城,再進行第二次挑選,由皇家提供路費,即使未被選中,也可拿到回家的盤纏。
萬萬沒想到,采選尚未開始,就有人借著這個由頭鬧事。
沐八娘沉默下來,她已經不算年幼,長在沐家,不是那等無知小女兒,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出大半因果,只是,這種事情根本斷絕不了,今日算這姑娘幸運,被她二人碰上,沒被她們遇到的,還不知有多少。
很快,馬車趕到京兆府。
京兆不好當,沐延旭登基以來,光是京兆就換了五個,前面的幾個,不是因為不盡責被免職,就是壓力太大辭官而去,還有活動活動,趕緊調換位置,實在不行,寧愿下放的。
眼下這一個,剛做了三個月,姓吳,是個年輕人,才四十歲,還算有沖勁兒,一接到顧婉的帖子,立時嚇出一身冷汗,他身為京兆,哪里會不認識顧婉?
可以說整個京城權貴里面,不能得罪的人排一排名,沐七和顧婉兩口子能排在前五。
顧婉和沐八娘不好在外面久呆,京兆尹也是有眼力的,馬上派人把那女孩子請去問話,還立即讓人去周家將周員外并他的夫人一起請來,才恭恭敬敬地將在整個大庸,最不好惹的女人之二送走。
那姑娘被帶下去之前,哭得是傷心欲絕,拉著顧婉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生怕她們一走,自己又入火坑,還是沐八娘哭笑不得地撫慰幾句,告訴她此處是大庸,不是薛郡,沒有哪個官員能一手遮天,京兆也一樣,那姑娘才一步一回頭地跟著人下去。
出了京兆府,沐八娘也沒了逛街的興頭,顧婉把她送回宮里,這才返回王府。
正是深秋,又逢月圓。
顧婉親自到廚房煮了一碗芝麻糊,自己慢慢喝了,又捧了一碗去看自家男人。
沐七坐在書房,正看定州那邊送過來的情報。
最近達瓦族異動頻頻,那邊兒的情報也從三日一送,變成日日送到,沐家的情報系統運作越來越順暢,還專門撥出一筆資金,一些人手,和車行那邊兒聯合,建立了一個專職送信的機構,除了運送情報,還有傳遞軍中兵士的家書以外,沐七還琢磨著讓民間老百姓也能享受便利。
這主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顧婉聽到,也不覺驚奇,沐家人居然不用自己提醒,就弄出了‘郵政局’,這要是運作得好,可是個賺錢的大事業。
顧婉捧著芝麻糊遞過去。
沐七抬頭一笑:“娘子,我占著手呢。”
顧婉失笑,把碗往桌子上一擱,“正好,晾涼了再喝,喝燙的沒好處。”
沐七眨眨眼,把手里的冊子往桌子上一扔,一手端起碗,另一只手拉住顧婉的胳膊,稍一用力,就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很香!”
沐七深吸了口氣,笑道,也不知說的是碗里的芝麻糊,還是懷里的小嬌娘。
顧婉臉上緋紅,一個白眼兒飛過去:“老夫老妻的,連孩子都有了,你也好意思!”
她一低頭,便瞧見眼前略有些發硬的紙上,被特意寫得很粗重有力的一個名字――‘風惡來’,顧婉挑眉:“這小子又惹事?”
沐七嘆了口氣,苦笑道:“自從放他去定州,小雨每三封信,其中一封,必定是要彈劾他,歐和聽說被他氣得差點兒吐血…明明當年的七竅將軍以‘心有七竅’聞名于世,怎么就教出個莽夫來!”
風惡來是豐朝七竅將軍風高和的徒弟,孤兒出身,本沒有名字,當年帶著一幫小乞兒在街上混飯吃,正好讓風高和將軍碰上,那位也是難得好心,就收留了這幾個,本只是當奴仆待,沒想到,機緣巧合,到處得不錯,風將軍便把他們收為弟子,風惡來還隨便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就叫‘風隨自’。
大約是他希望能隨自己心意而活。
這名字實在不怎么樣,偏偏風高和也是個灑脫的,居然沒有反對,只是等他成年,就給他取了一字――‘惡來’。
這人是一員猛將,只是,性子實在孤拐,不好駕馭。
沐七苦笑:“如果不是我朝的大將太少,實在不能和達瓦族比,我是真不敢用他,他那樣的人,用好了自能傷敵,用不好,怕是要自傷的。”
說起來,這個風惡來還和顧婉頗有淵源,沐七看了自家媳婦一眼,不欲讓她為了這些事兒煩心,外面的風雨,本該由他這個男人應付。
“不說這些,皇后嫂子的身體如何?”
“嫂子沒事。”顧婉這時才想起,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給沐七聽。
等顧婉將事件經過平平淡淡地述說一遍,沐七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十分難看:“…這才太平幾年,底下的人就開始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