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清麗的月光灑滿了青石板的地面。
一陣陣輕靈的琴聲傳來,顧婉從睡夢中驚醒,披了衣裳,坐起來推開窗子,就見沐七坐在園子里的石凳上,正撫琴。
他調的是顧婉最喜歡聽的古曲。
顧婉托著玉腮,借著月光,細細端量自家的男人,見他一身簡簡單單的窄袖衣袍,一頭黑亮的發,只用緋色的緞帶捆起,身上別無裝飾,卻是更襯得肌膚盈潤,連窗外那盛開的玉蘭花,都被他比得失了顏色風骨。
顧婉不由再一次感嘆自己的眼光真好,這男人也許不是天底下最俊美的,卻絕對是自己心里最有味道的,便是隨意一舉手一投足,也比別的美男子沐浴熏香,做了最周全的準備,端出來的架子更迷人心竅。
可能是沐七端貴公子的架子,扮憂郁才子的時候少,才分外珍貴。
一只雪白的小鴿子似乎也被沐七的琴聲吸引,落在窗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它雪白的羽毛。顧婉一伸手,把鴿子握入手心兒,這是它養的信鴿兒,十分通靈,并不飛走。
不知何時,沐七的琴音停下,起步走到窗前,翻身進去,摟住自家媳婦一起賞月。
此時的月光說不上太好,卻也算得上清麗,許久,顧婉感覺到了風涼,把身上的斗篷抖開,將兩個人的身體都裹起來:“我有點兒擔心哥哥。”
沐七嘆了口氣:“我也擔心。”
他不只是擔心顧南,顧安然師徒的安危,還擔心陳昊。雖說猜測陳昊忽然離開大庸,去向不明,可能與豐朝藏寶庫有關,可畢竟只是猜測。他的目的,尚未可知,但只要有陳昊攪合進去。就一定會是個大麻煩!
沐七盯著地上的清輝,再一次取出陳昊給他的紙條,仔細打量了下。
紙張很普通,墨也普通,都是現在市面上最常見的,陳昊的字跡有些不穩,大約是傷勢未曾痊愈。身體虛弱無力——“他比我們更早得知‘瘟疫’的事兒,此時,他人縱然不在定州,恐怕也是在附近。難不成,他就不怕染上‘瘟疫’?”
又是一個不眠夜。顧婉趴在自家男人懷里,凝思苦想,奈何記憶中毫無線索,也是,上輩子好多年都有瘟疫發生,瘟疫雖然是讓人恐懼的惡魔,但它發生的次數太多,也就不用大驚小怪,只要不是大庸出現疫情。顧婉一個侯府夫人,又哪里會去關心?
更何況,此次疫情,明顯是人為的,這種高度機密,如果不是顧婉本身就和‘兇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便是貴為王妃,想必也不會知情。
不說別的,就是柳皇后和她那幾位嫂子,也僅僅是知道一鱗半爪,知道現在定州那邊兒鬧瘟疫了,其它的,也是一概不知。
“以前日日盼望大哥有出息,能闖出一片天,振興門楣,可臨到頭,卻又覺得,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其它的都是虛的。”
上輩子大哥英年早逝,這一次好不容易身體好了,連兒子都有了,可千萬別又回到上一世的命運中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疫情不斷加重,并且毫無緩解的征兆。
定州附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村莊,甚至城池,滿城都是病患,各地官府也不得不采取高壓政策,一個村子里,哪怕只有一個病人出現,也是全村封鎖,不得出入。
村莊還好,至少家里可能藏有不少糧食,不至于挨餓,但是被封鎖的城市,就危險多了,只靠庫藏的糧草,根本就不夠用的。
至于醫藥,那就更不充沛,定州乃荒僻之地,本就缺少大夫,就算有幾個赤腳郎中,醫術也實在沒法子看,別說治病,就是把自己的命保住,便是萬幸。
洛紅纓的沐家軍里,到是有不少隨軍醫生,還多是當初顧婉給培訓出來的,但他們戰場救護還行,處理個外傷,都是輕駕就熟,可對付瘟疫,軍醫哪里有用?就是有,洛紅纓也不敢讓他們去,萬一出事兒,一旦開戰,軍中沒有軍醫,豈不是拿兵家大事開玩笑?
沐延旭到是下令,在各地重賞征求愿意去定州的大夫,調撥糧草,忙得團團轉。
也許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五月初,定州洛紅纓洛將軍親筆信函到京,大事不妙,使團里有四個人染上了瘟疫。
其中,就有一個是顧安然!
這封信一送到沐延旭的案頭,他一看,就傻了眼,本來是把顧安然扔去撈功勞的,這下子,他可怎么跟自家七弟交代!
這邊兒還沒想好怎么跟沐延昭說,下一封信,前后腳跟著送至,原來是他那位不著調的四弟,讓人家桀驁給放回了定州。
這到并不出人意料,畢竟,雙方停戰,釋放俘虜也很正常,況且是桀驁主動停戰,總要給出點兒誠意才是。但是,沐延曄并沒有全須全尾的回來,他一樣染上了瘟疫,而且癥狀很嚴重,洛紅纓寫信之時,就隱晦地說明,沐延曄很有可能熬不過去。
一看信,沐延旭使勁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渾身發抖,趕緊把幾個弟弟都叫進宮。
“他死了也是活該,這次縱然不死,回來也饒不得他!”沐延旭板著臉,目光如刀,他說話到是果決,可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也知道,沐延旭心里不好受。
他幾個弟弟臉色都不好看,一家子骨肉,沐延曄再不好,也和他們是親兄弟,而且,和別的皇家不同,沐家才得了天下沒幾年,還沒有染上‘天家無情’的毛病,兄弟以前感情好的很,就是如今起了紛爭,沐延旭心里,還是很疼愛自家弟弟的。
沐七最難受,既要擔心四哥,還得擔心小舅子,即使不愿意,他還是趕緊派人送了封信去給顧婉,讓顧婉有點兒準備,瘟疫這種東西,天底下就沒人不怕,一旦染上,能不能保住小命,只能看天意。
顧婉收到沐七的傳信兒的時候,正在專門開辟的藥房里準備各種藥丸子,還有一些消毒解毒的方子,打算捐出去。
寶笙臉色煞白地推門,咬牙道:“王妃,出事兒了…大郎染上了瘟疫…”
她一句話未說完,顧婉心里就一咯噔:“大郎?”靜默了好半晌,腦子才從一片空白中清醒,“可通知嫂子了?”
“尚未來得及。”
顧婉吐出口氣,握緊拳,她畢竟是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生離死別的,心性較一般人堅定,好歹還能保持鎮靜:“備車,我要回顧府。”
寶笙應了一聲,踉踉蹌蹌地沖出去準備車馬。
到了顧家,把事情一說,方素卻顯出一點兒前世的風范來,雖然也是嚇得臉色蒼白,卻并未崩潰,不但沒讓顧婉安慰,還一個勁兒地安慰顧婉。
“婉娘別怕,郎君一定沒事兒,他說回來之后,要給寶寶帶一匹小馬駒,要教他騎馬…”
顧婉低下頭,看著懵懵懂懂,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的顧玥,顧玥這會兒手里正拿著顧婉送的七巧板擺弄,耳朵卻支棱起來,像是知道自家娘親和姑姑難受,很是乖巧地趴在方素懷里,不哭不鬧,也沒和一樣,鉆顧婉懷里。
見自家侄子這般懂事兒,顧婉心里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滾下來,方素可能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這不是一般的瘟疫,一般的瘟疫,便是得了,大不了一死,師曼的毒藥卻不同,他是以折磨人為目的的…顧婉都不敢深想,情況再嚴重一些,她大哥…
方素摟著她:“別哭,咱們得先好好的,別讓郎君牽掛,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顧婉擦干了眼淚,打起精神,在顧家陪著方素呆了好一陣子,確定她安好無事,這才回去,不是她不想留下來陪嫂子,只是,呆在王府,得到消息顯然比在顧家要快得多。
一直到半夜,沐七才從宮里回來,兩夫妻面面相覷,也只能互相安慰,他們就是想幫忙,也鞭長莫及,只能希望親人們都福澤深厚,能化險為夷了。
洛紅纓大約是知道京里著急,八百里加急的信,是三天就來一封,主要說敵情,順帶地也交代沐延曄和顧南,顧安然的病情。
沐延曄的病情最嚴重,顧南因為年紀大了,情況也不太好,到是顧安然,也許是隨身帶的藥丸子比較有用,還沒有出現太嚴重的癥狀。
雖然因為看不見,還是擔憂,可聽到這樣的消息,顧婉多多少少松了口氣,自從知道大哥罹患疫病,她就好幾日睡不好覺,這日,總算是稍微迷糊了一會兒,結果正睡得迷迷糊糊,寶琴猶猶豫豫地進屋,在她榻前轉來轉去。
顧婉睡覺警覺,一點兒動靜,便驚醒了:“寶琴?”
寶琴被嚇了一跳,差點兒蹦起來,顧婉先是皺眉,又是一驚,坐直了身子:“怎么慌慌張張的?可是大郎那兒有了消息?”
“王妃!”寶琴咬了咬牙,終于伸出手,遞給顧婉一張字條,“這是剛才有人從大門縫里塞進來的,門房上剛發現…”
欲得解藥,王妃親來——不過八個大字,字跡還相當熟悉。
顧婉皺眉:“應該是寫錯了,陳昊要找,也只有找七郎,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