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外祖父精通機械雜工!
劉衎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抑郁,顧婉卻勾了勾唇角,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三歲還是四歲來著?娘親的身體也還算好,便喜歡抱著她在上瑯那座并不算大的宅子離冒險。
那時候,她還能看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例如,會跳舞的木頭人偶,例如,一個看起來只有巴掌大,卻能展開成一尺來長,半尺多高的首飾匣子,還有那個用蘭花燭臺當開門機關的地下室!
顧婉以前,一直不怎么相信古時候所謂的木牛流馬真的存在,卻沒想到,她的外祖父,就是一個‘能工巧匠’!
只可惜,娘親似乎對這些并不大感興趣,大約也只是略知道些許皮毛,娘親去世后,她的家里,怕是連知道些皮毛的人都不存在了。
顧婉忽然就動了念頭,她也想學一學這個怎么看都和淑女沒關系的‘機械雜工’!
沐七明顯感覺到自家媳婦在走神,悄悄探出手,掐了她一把,口中卻問道:“師父,既然師曼和外祖父是師兄弟,又怎會反目成仇?”
他可還記得,剛才劉衎說過,外祖父劉乘雨,曾經親手砍了這個師曼一刀!
“兩個人一開始關系還不錯。”劉衎的神色柔和了幾分,“我父親不犯糊涂的時候,可是那種極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男人,風趣幽默,為人謙和,只要他愿意用心,恐怕天下少有人能不喜歡他。”
“師曼也一樣。事實上,岐山先生的大弟子姚宏宇,收了六個弟子,師曼身懷大仇。性情冷漠,輕易不搭理別人,和其他人的關系平平。唯獨與我父親交好。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專門給師曼師伯留了一間房間,他來我家里,就和在他自己家一樣自在…”
劉衎老了,當年那些被師曼頂在肩膀上四處跑的日子,在他的腦海中已經漸漸模糊,留下來的。多是痛苦,也許是師曼已死,此時細細回憶,那些快樂的記憶,到開始復蘇。
“后來。爹跟隨了當年的九皇子水澤,師曼師伯很不高興,他總覺得,水澤根本早就知道,我爹是岐山先生的再傳弟子,所以才故意做了一個局,引我爹入套兒…要不然,蠻人入侵的時間,怎么就那么巧。水澤乃天潢貴胄,又怎么會那般巧合地及時救了我爹和我娘?”
“我爹卻不肯相信,師曼師伯一氣之下,就帶了把刀,跑去面見水澤,意圖威逼利誘。讓他主動放過我爹,可見面之后,不但沒有讓我爹解脫,他也陷進去了,不知怎么的,就讓水澤說服,成了九皇子的手下。”
“我爹和師曼師伯一起輔助水澤,幫他登上了皇位,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后來,蠻人屢次入侵,燒殺搶掠,實力越來越強,危害越來越大,豐朝疲于奔命,師曼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某一日忽然突發奇想,想要制作出一種足以讓蠻人滅種的有著劇毒的毒藥來,一了百了,永絕后患。”
“這事兒我爹也知道,他雖然有些擔心,有些不贊同,但看師曼堅持,到底沒有阻攔,水澤更是很高興,要錢給錢,要物給物,凡是師曼的要求,他一點兒折扣都不打,都答應下來。”
“師曼在毒術上,天分極高,他做出了好幾百種威力很大的毒藥,有一些,我爹只聽效果,就毛骨悚然,只是,師曼總說,用刀殺人,和用毒藥殺人,本就沒有區別,武器也沒有邪惡和正義的分別,只看人們要怎么使用它們,我爹覺得師兄說的有道理,也就沒多糾結。”
“只是,那些毒藥雖然厲害,可一次也只能殺死一個人而已,規模太小,根本不是師曼想象中的東西,直到有一天,他制作毒藥的時候,意外混入了一件兒得了天花之人穿戴過的衣服,又錯翻了幾瓶藥水,居然弄出一個‘怪物’!”
說到這東西時,劉衎的臉色晦暗,眉眼間尚殘留著幾許驚色。
“師曼制作毒藥,是在大庸近郊的向家村進行的,毒藥意外做出來之后,師曼一開始不知道應該怎么保管,結果,區區十日之后,整個向家村上下三百二十九人,慘死了三百二十個,只剩下九個身體健壯的,茍延殘喘,每一個人死之前,極度痛苦,有三分之二以上,是死于自殺,剩下的三分之一,病得實在太重,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簡直比天花還要嚇人,而且,治療天花的藥物,根本不管用,患者九成以上,都只能等死。”
“連師曼自己,都得了病,但他精通毒術,從小就與毒物為伍,幾乎可以說是百毒不侵的,他一患病,就立即給自己吃了很多解毒的藥物,又有水澤派專人給他治療,雖然病的厲害,可到底逃過一劫,當時,師曼是真的嚇了一大跳,病愈之后,卻是大喜,他要的東西,終于做出來了。”
顧婉聽到這里,抓住沐七的袖子,心里冰涼,本能地想到后世諸如細菌戰,生活武器之類滅絕人性,本不該存在于世的東西。
劉衎嘆息:“當時我爹正幫水澤新建密室,用來藏匿一批珍寶,若是有一天,水家失去江山,有這批珍寶在,說不定還有復國的希望,我爹那會兒特別忙,根本就沒關注師曼的事兒,也僅僅知道他病了,還頗為擔心。”
“但是,這么大的事兒,向家村全村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掩蓋住,我爹又聰明,還和師曼的關系那般親近,師曼又不是一個能掩蓋自己心思的人,再說,他的毒藥,還是得繼續試驗毒藥的藥性,水澤從死囚牢里抽調了一群死囚,給師曼使用,隨著毒藥越來越完善,需要的死囚越來越多,還有向家村變成鬼村的流言傳播開來,終于還是讓我爹發現了端倪。”
劉衎苦笑:“人們都說我爹是君子,可他真不算什么好人,為達道目的,用些手段,他從來不當一回事兒,可…他還是被嚇到了。”
“那毒藥威力大,可根本就沒辦法控制,一旦使用,蔓延開來,死的可不只是蠻人,連豐朝境內,也會被波及,而且范圍不會小,無論怎么計算,至少有近十個邊境小城,會因此遭難,而為了保密,發動攻擊之前,顯然不可能把這些邊境小城的人給遷走,何況,這毒物一旦擴散,會不會招來更多不可預測的禍患,尚未可知。”
“水澤卻不管這些,他打定主意,要永絕后患,甚至為了隱瞞真相,將向家村殘存的九個人都給滅了口。師曼更是連猶豫一下都不曾,就答應下來。”
師曼本就是個執拗之人,只要能殺光了蠻人,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別人的命,需要的時候,十萬百萬,他也不在乎,別說屠殺十城,就是一百城,一千城,他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會做出這種決定,也沒多稀奇!
劉衎眉頭緊蹙:“但他和水澤恐怕都知道,這種事,就是做得再隱秘,怕是也會有被翻出來的一天,到那時候,凡是牽涉在內的人,必會遺臭萬年,水澤雖然狠辣,到底吝惜名聲,自然是千萬分小心,不肯泄露半分。”
“師曼雖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是真心疼愛師弟,不想我爹牽扯進來,一察覺到我爹知道了這件兒隱秘,便要求他當做不知道,什么也不許管,可我爹哪里肯,于是,二人就起了爭執。”
劉衎長嘆:“我還記得,那一陣子,家里的氣氛緊張的要命,爹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半夜才歸,有幾次我見他在書房里看著師曼送給他的,有凝神靜氣作用的藥墨發愣,爹越來越沉默,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又過了大約十幾天,師曼忽然發了瘋似的沖到我家,和爹大吵起來,他們倆在書房里簡直吵得天翻地覆,我只影影綽綽地聽見師曼說——‘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我能做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第三次,我現在就去定州,拼了一條命不要,也要血債血償。’”
“我正在院子里玩耍,師曼沖出書房,我爹拿著刀追出來,不許他走,兩個人就在院子里動了手,我爹世家出身,自幼也跟從騎射師傅習武,自不是師曼能比的,沒多久,就一刀砍在師曼的肋下,我到現在還記得,鮮血噴出來,噴了我一頭一臉,我當時嚇得連動都不敢動,還是第一次看到師曼的眼神那般兇狠,我甚至以為,他會活生生地撕裂了我,但他到底沒有,只是趁著我爹愣神的工夫,奪門而出。”
沐七,顧婉和顧安然,都聽得傻了眼,國仇家恨,兄弟反目,這故事波蕩起伏到,連那些話本小說里都不一定寫得出來。
“我雖然不知道細節,但可以想象得出,我爹肯定是做了什么,毀掉了師曼弄出來的那種毒藥,從那一日起,我爹就開始盤算后路…”
就在這時,車外忽然傳來一個略帶了幾分疲憊的聲音:“你爹豈止是做了什么,他膽子好大,簡直無法無天,竟然敢去威脅當時的皇帝水澤,說他手里有水澤為了爭奪皇位做的那些丑事的證據,如果水澤不放棄那個計劃,他就把這一切公之于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