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
沐延昭的親爹去世了?
顧婉手足無措,即使這位皇帝的存在感一向不是很強,即使朝政早就是太子處理,即使因為身份原因,顧婉很少和沐放接觸,可她聽見這一陣陣的喪鐘聲,還是忍不住渾身發顫。
不獨是她,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沐八娘,整個人僵立當場,臉上一絲血色也無。
顧婉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派人將從教坊找來歌舞的舞姬送走:“各位,大家都快回家更換素服,寶笙,寶琴,你們把家里的素色披風多拿幾件兒,給大家遮擋一二。”
說完,她一手摟著沐八娘的胳膊,把她拖到屋里。
八娘最喜艷色,也喜歡各種閃閃發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這會兒鞋子上墜了好幾顆火紅的寶石,甚是顯眼。
顧婉找了半天,竟然沒有適合八娘穿的鞋子。
八娘的腳比較大,別看年紀小,顧婉的鞋子,她連踩都踩不進去,沒辦法,也只好先把鞋子上的寶石拽下來,拆去衣服上的金線花紋,暫且將就。
王府的仆從們都手忙腳亂地活躍起來,捧水盆的捧水盆,持銅鏡的持銅鏡,聚會的貴婦人,個個卸下身上的釵環首飾,披上素色的衣裳。
今日參加宴席的都是年輕人,竟然沒有一個經歷過喪事,又都是身上有誥命,必須進宮哭靈的,鬧到后面。一派混亂,幸虧顧婉還沉得住氣,總算挨個把人送上馬車。
此時天色漸暗,忽然來了一陣北風。冷的厲害。
顧婉瑟縮了下,抬頭望著偏向暗紅的太陽出神。
“王妃?”寶笙咬牙道,“公主怎么辦?”
沐八娘癱在榻上。整個人都虛脫了,眼神迷惘,哭又哭不出來,甚是可憐。
顧婉吐出口氣,低聲道:“備車。讓廚房準備一碗米湯給她灌進去。”看見八娘,她便忍不住想到沐七,也不知沐七如何了!
車準備好。交代沐十一叔謹守門戶,顧婉便帶著沐八娘一起出門。
街面上也是兵荒馬亂,行人各個行色匆匆,商鋪也卸下了招牌,大門緊閉。時不時能看到金吾衛的人沿途警戒。
顧婉的馬車,掛著王府的牌子,一路暢通無阻,連同樣趕去哭靈的官員的車輛,也給她讓路,再加上七王府距離皇宮是最近的,她的馬車趕到皇宮的時間,比別人早許多。
她身為王妃,還是當今最受太子寵愛的。七王爺沐延昭的王妃,即使是這般時候,滿宮蕭索,她也不會被人怠慢,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公主在。一到宮門口兒,就有兩個換了銀色腰帶的御林軍,齊齊迎上來:“見過王妃,見過公主,太子有令,王妃和公主速去大興宮。”
顧婉心里一咯噔,點點頭,也顧不上客氣,徑自拉著腳下無力的沐八娘,就沖去大興宮,正殿處朝臣云集,她干脆抄近路去了偏殿,對宮廷陳文柔最是熟悉,以前講課的時候,有意無意地便把宮廷結構說給顧婉聽,這會兒到用上了。
從偏殿繞道內室,一進門,顧婉見太子,太子妃,信王,義王都在,自家舅舅劉衎,和師父陳文柔也在。
太子妃臉上掛著淚水,劉衎面無表情,信王低著頭,神色晦暗,義王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或許是打擊太大,不知所措。
屋內人雖然多,可卻冷寂的厲害。
沐七立在最靠門口的位置,除了雙目微紅,臉上到沒顯出過分的悲色,顧婉行了禮,走過去,偎依在他身旁,只覺得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心下難受,伸出手,不顧在人前,和他雙手交握,才覺得他冷如冰的手漸漸有了溫度。
熏香繚繞,煙霧籠罩中,沐放躺在平平整整的榻上,身上蓋著黃色的軟被,大概是御醫用過某些藥物,臉色還好,宛如熟睡。他的兩位庶妃跪在榻上,正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身體。
沐八娘看了父親一眼,眼眶一紅,淚珠滾落,伸手捂住嘴,低聲嗚咽,太子妃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小聲勸慰。
不多時,大興宮的總管太監張宏,微微顫顫地進門,躬身道:“啟稟太子,百官已經齊聚大興宮。還請太子殿下下旨,宣讀遺詔。”
沐延旭咬牙,扭頭看自家幾個兄弟,閉了閉眼,冷道:“準奏。”
張宏捧出紫檀木的盒子,打開鎖,取出遺照,當眾宣讀,遺照宣讀的很順利,并未出百官意料之外,不過是太子沐延旭靈前即位,眾大臣輔佐新君,沐家親眷,按照關系遠近,按規矩服喪,還專門點出,他的兩個庶妃年紀尚輕,又無子女,實在不忍心令其孤老宮中,準出宮由娘家侍奉。
兩個庶妃頓時大哭,直喊著寧愿跟圣人一起去!
顧婉嘆氣,這兩個庶妃都是沐放入主大庸之后納的,還是花樣年華,最大的也才二十,小的才十七歲,還有幾十年的日子好活,據說在家里都不大得寵,即使出宮,作為皇帝的女人,也不可再嫁,一輩子孤獨終老,也難怪她們傷心。
遺照宣讀完畢,由諸王和宰相一起驗看過印信,宮中頓時大放悲聲。
張宏眼睛含淚,哽咽道:“昨日萬歲心有所感,特意留下一封信與成國公。”說完,雙手捧著一封密封的信箋給了劉衎。
劉衎不想出仕,到底還是封了爵位,當時沐放還玩笑似的說他若是平頭百姓,和陳文柔這個郡主頗不相配,將來有了兒子,也好給孩子多留下些家底,言猶在耳,人卻已逝…
劉衎打開信,里面也不過是些尋常之詞,述說了他們二人幾十年相交莫逆,更難得還善始善終,沐放臨去之前,把跟隨了他幾十年的隨身佩劍,還有一對兒當年南征北戰的時候繳獲的腰刀,都給了劉衎,留個念想…
待張宏捧著刀劍出來,遞到劉衎的手里,他終于忍不住淚滿衣襟,扭頭看沐放的睡臉。這一刀一劍,哪里有只是念想,明明是護身符!
一代開國帝王的遺囑,何等重要,他的后人,哪怕只看父皇的面子,也會對劉家關照三分,劉衎自己無所謂,對子孫后代,卻是大有益處。
再是悲痛,沐延旭還是接受百官叩拜,繼位登基,大赦天下。
現在雖是秋日,可先帝的尸身也不可久放,沐延旭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自己的親爹守靈。
諸事紛雜,比如要加恩,讓自己的幾個弟弟郡王升成親王,要冊封太子妃柳氏為皇后,還得議定先帝的謚號、廟號,所有人都很忙。
好在沐延旭早就是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權者,一切按照規矩進行,朝政也還穩定,不比尋常的新舊交替,總免不了新臣老臣的爭端。
很快,圣人遺體入棺木,喪禮開始舉行,諸王,公主,百官和命婦依次哭靈。
顧婉聽著后殿傳來的一陣接一陣的哀哭聲,總覺得心神不寧,太子妃精神萎靡,還是勉強撐著,把內外命婦的事務安排好。每一年哭靈,都會有身體虛弱的老臣和命婦出事兒,她還得安排御醫小心看著,精神上緊繃的厲害。
等到太陽完全下山,夜色濃重,這一波的哭靈總算結束,由于安排得當,眾大臣和命婦都未曾昏死過去。
諸位王妃累得渾身酸痛,聚在東宮里休息。
顧婉皺眉:“太子妃…我總覺得,咱們忘了什么…”
柳氏蹙眉:“命婦都安排好了,諸王也在殿內守靈!夜里風寒,我讓下人們準備了姜湯,大家都喝一碗,應該不至于出事兒!”
顧婉猛地站起身…諸王?“太子妃…禮王呢?”
柳氏一愣,猛地從榻上立起,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倒——禮王還被關在大牢中,圣人去世太突然,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誰也沒有想起他來!
顧婉按了按眉心,連忙叫過一個小太監:“去告訴太子,該速請禮王來。”她萬分懷疑,根本不是大家都忘了禮王,以沐家幾個兄弟那般的心思縝密,即使哀痛,也不可能忘記這等大事,很有可能,太子和沐延昭都深氣禮王胡作非為,氣壞了父親,這才造成父皇早逝。
顧婉嘆息,就算她這個知道歷史的,都不能肯定,皇帝的死亡就真和沐延曄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何況沐家幾個兄弟,根本不知歷史,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本就是早亡的命運!
恐怕從此之后,再深厚的兄弟感情,也要出現裂縫了。
柳氏,高氏,吳氏都面面相覷,盡皆無語,高氏厚道,心里難過:“這可怎么好,四弟哪能受得住?”
又過了許久,天上連一點兒月光都不見,前殿忽然傳來一聲慘烈的哀鳴——“父皇…父皇…”
那聲音里的悲憤欲絕,打破了東宮剛剛恢復的平靜,聽的人心肝直顫。
顧婉手一顫,閉了閉眼,柳氏臉上的苦澀根本掩飾不住。
大興宮前殿 百官已經退下,只剩下慘淡的白燭,還有沐家的幾個兒子,還在靈前守候。
沐延昭面無表情地看著披頭散發,渾身散發著濃郁悲哀的沐延曄,一句話都不說,沐延旭皺眉,揮揮手,讓兩個侍衛上前,把沐延曄扶開,冷聲道:“你莫讓父皇走的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