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元年這一年,就這般平平順順地過去。
似乎一眨眼,顧婉就到了十五歲,是大人了。
老天爺挺給大慶朝面子,一整年風調雨順,冬日里落了大雪,也并不很使人發愁。
顧婉踩著雪花笑哈哈堆出一個有著長鼻子,大眼睛的雪娃娃,長得和顧婉小時候一模一樣。這是顧安然,顧大郎所言,所以頗得家里人喜歡。
只有方素,老看著院子里的雪娃娃嘆氣,又是喜歡,又是感傷,旁人不知為何,顧婉到心里明白,大約還是為了孩子!
顧安然和他媳婦明明感情不錯,方素的身體也很健康,卻偏偏一直沒個孩子,也難怪要著急。
這陣子,方素總是出門拜佛,凡是別人說求子靈驗的寺廟都去拜過,各種符咒弄回來一大堆,屋里還供著送子觀音,帳子上掛了一大堆多子多孫的吉祥圖案,穿的衣服上繡得全是石榴,連使用的餐具,鍋碗杯盤上繪制的圖樣兒,也是類似的代表子嗣眾多的東西。
對她這種行為,顧婉和顧安然不支持,不反對,只要她不隨隨便便按照一些亂七八糟的求子方子去吃藥,就萬事大吉。
陳文柔到頗能理解方素急切的心情,也憐惜她,如今有空兒,就去陪著方素坐坐。
“哎,我知道你著急。”陳文柔握著方素的手,嘆道,“女人嫁了人,第一指望孩子,第二才指望丈夫。當初,我要是能有個孩子,這日子過得,大約會比現在好許多。”
方素一愣。抬頭就瞧見陳郡主略帶幾分傷感的目光,心里也難受,誰曾想。一向瀟灑,讓天下女兒羨慕的陳郡主,居然也有如此不如意的一面。
好在陳文柔不是那種總愛傷春悲秋的性子,也不過感傷片刻,就笑了:“別為我難過,現在也挺好的,雖然沒個兒女。可有婉兒那個小磨人精,也夠我操心了,哪里有空想七想八!”
“師傅,你又說我壞話。”
顧婉捧著一瓶梅花,迎著風雪竄進聽濤館。寶笙、寶琴手忙腳亂地給她掃雪,陳文柔趕緊把小臉兒懂得通紅的愛徒摟進懷里,叱道:“多大的人了,還這么貪玩,出門也不知多加件兒衣裳,你一個女孩子,下個月就要嫁人,還不懂保養嗎?白跟著你那個藥王師傅學了多年!”
顧婉笑嘻嘻把花瓶擺上,不在意地揮揮手:“冬天就該凍一凍…”
一句話未完。卻是戛然而止,捕捉到自家師傅吐露出來的信息,“什么…什么意思?誰要嫁人?”顧不上花瓶,顧婉撲過去,摟住自家師傅的胳膊,眨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瞧著陳文柔。
陳文柔笑謔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伸出手去,摩挲了下她冰涼的小臉蛋,笑道:“傻丫頭,你大哥和嫂子不是告訴你,你下個月要舉行及笄禮?你不是都開始繡嫁妝了?”
顧婉想了半天,點頭,隨即恍然――她重生兩次,腦子都成了漿糊,可不是,及笄之后自然要成婚的!
及笄就等于出嫁??前陣子做的那些刺繡的功課,全是她的嫁妝…
顧婉腦子發懵,晃了晃頭,小臉兒皺起來。
陳文柔一下子樂了:“我們家婉兒說起嫁人,從來大大方方,沒一點兒小女孩兒的樣兒,現在瞧著,果然是長大了,穩重了,知道裝模作樣,學人家新嫁娘扮嬌羞。”
方素也噗嗤一聲,也大樂。
整個聽濤館,歡聲笑語一片,只有顧婉,是真的愁眉苦臉,雖然早就想過,某一天會嫁給沐延昭,可這也來得太快,她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就莫名其妙地要嫁了!
聽了一耳朵――嫁妝都準備得差不多,有什么人需要請,新朝初立,這禮儀不全,皇室成親,是不是還和前朝一樣也該商量一下,等等。顧婉如坐云端,暈暈乎乎地就回到屋里,愣了半晌,等接過寶笙遞來的熱巾擦了臉,才清醒些,“寶笙,你把把寶琴叫過來,還有那幾個小的,也都叫來。”
寶笙應了聲,不一會兒,寶笙、寶琴、玉香、玉桂、阿蘭、阿紫六個丫頭都到了。
這幾個見自家小娘子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她要說什么事兒,都有些忐忑。
顧婉歪在榻上,身上還穿著見客的衣裳,伸手摸了摸腦袋,寶笙就很有眼力勁兒地過來替她輕柔地把頭上的釵環去除。
顧婉勉強提起神兒,掃了幾個丫頭一眼:“前幾日三娘才說,又給我訓練了一批小丫頭,也算是能頂事兒,你們也漸大了,我這當主子的,也不好耽誤了你們。”
幾個丫頭都是一驚!
這確實是要提上日程的問題,寶笙、寶琴和顧婉差不多的年紀,也到了考慮終身的時候,早在涯州,路三娘就挑選了一批小丫頭備用,只是那時不知要來大庸,千里迢迢的,都沒帶過來,一到大庸,路三娘就又選了不少,認真培訓,畢竟是都城,連丫頭的素質也比在涯州時好,教導一陣子便能頂事兒。
丫頭們也是女人,也有自己的心思,女兒家年紀一大,總要考慮這種事兒。
顧婉見幾個丫頭忐忑不安,一臉的惶恐,還有幾個跪下來拼命表忠心,笑道:“都別急,不是試探你們。”
也許是顧婉的神色太平和,語氣也溫潤,幾個丫頭終于平靜下來。
顧婉掃視了一眼,笑道:“寶笙,寶琴,你們倆伺候了我這么多年,我一開始就在心里答應過你們師傅,要給你們一個好歸宿,現在到時候了,你們若是有中意的人選,也別瞞著,告訴我,想過什么樣兒的日子,也要好好謀劃,我總會替你們打算,其他幾個,年紀還小,雖說不用著急,可心里也得有成算,你們跟我時間短,可能不知我的性子,我向來不喜歡虛言假語,我怎么說,你們怎么聽就是。”
“不只是你們,以后我身邊的丫頭,也一概照此處理,只要盡心盡力地為我做事兒,我自會許你們一個順心順意的好前程。”
丫頭們紅著臉不語。
“也不急著要你們現在回話,都回去好好考慮考慮,我讓你們自己決定自己的終身,也是希望你們將來過得好,沒有遺憾,行了,先下去吧。”
顧婉按了按眉心,她今日也是忽然想起,便提一句,沒想現在就讓丫頭們決定,伸了個懶腰,就把人打發走。
小丫頭們咬著牙,個個心事重重地離開房間,寶笙和寶琴則留下來,伺候著顧婉更衣。
見主子懶懶洋洋的模樣,寶笙欲言又止地,眉頭緊蹙。
寶琴這丫頭向來心直口快,剛一關上門,就急道:“小娘子也別太寬厚了,您這么一來,那些丫頭的心思肯定要亂!”
寶笙點點頭,苦笑:“好主子,我們當奴婢的,命都該是主子的,萬事都該由主子做主,您也太縱容她們…怕以后的奴婢都不好管了。”
顧婉失笑:“別操心,顧家的規矩嚴,可待下人也一向厚道,只要她們盡心盡力,沒犯了我的規矩,我自然是要給她們個好結果!”
“寶笙,要她們大庭廣眾的,給我說這些私密話,她們肯定不好意思,你私底下問問玉香幾個,看有沒有想法,就是沒有,也可以現在就想。至于你和寶琴,有什么想法也告訴我,別不好意思,大方一點兒,這關系著你們終身,要是因著羞澀給耽誤了,那可不得了!”
寶笙這般大氣的姑娘,也不覺讓顧婉擠兌得臉上飄紅,咕噥了句:“奴婢才不嫁人,一輩子陪著小娘子。”
顧婉失笑搖頭,也不再逼迫,反正還不著急。
去年洪風瑤那事兒之后,顧家下人們不知道原委,只知道洪家一家三口,莫名其妙消失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偏偏初到京城,頭一批選來的奴婢,還有各家各戶送的婢女不少,龍蛇混雜,還有很多有小心思的,顧安然和顧婉雷厲風行,一年之內處置了不小三十個奴婢。
這么一鬧,顧家的下人圈子里頗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尤其是調去伺候顧安然的丫頭,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怕出錯,鬧得顧安然心里不痛快,更不樂意讓婢子近身。
幸虧顧家幾個主子平素還算待下寬厚,這才沒有使得家宅不寧。
顧婉今天得到要出嫁的消息,便想著自己身邊的丫頭也到了年紀,都是自己的身邊人,她并不是苛刻主子,一定范圍內,她還是很愿意成全別人的。
幾天下來,寶笙私底下去悄悄問了,玉香雖未說全憑主子做主,可看意思是想著留下,她家里還有人,自是不樂意遠嫁。
顧婉想了想,打算出家的時候把她留下來伺候方素。
阿蘭、阿紫兩個都是家破人亡,自己賣身,沒有親人了,現在顧婉是好主子,自然是想要一直跟著顧婉。
寶笙和寶琴更是堅決,說什么都要隨顧婉陪嫁過去。
顧婉想了想,覺得嫁到沐家之后,能給丫頭找的人家,肯定比在家里強許多,王妃手底下的婢女,出嫁也體面,估計比尋常人家的千金都不差,也就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