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青把目光放在顧婉身上,低聲道:“小娘子,只怪洪青管教妻女不嚴,才讓她們惹出大禍,請您開開恩,準她們娘倆贖身而去…至于老奴,任憑小娘子處置。”
李氏一聽自家相公這般說,頓時牙呲目裂,惡狠狠地瞪著顧婉,怒吼:“你和你娘一樣,就是個下賤坯子,呸!你敢動我閨女一根汗毛,老娘拼了命也要讓你…”
顧安然的臉色一冷,手頭的茶杯還沒砸下去,就見洪青已經撲過去,一巴掌甩在李氏的臉上,打得李氏腦袋嗡嗡直響,一口牙齒和血掉落,她被打懵了,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自己的男人。
洪青卻不看他,只望著顧婉:“小娘子,老奴承認,老奴這些年貪了不少莊子里的出息,家底也攢下一點兒,賬冊老奴都有記錄,就在莊子正房的牌匾底下,若是小娘子需要…”
“你到是聰明!”顧婉嗤笑一聲,接過寶笙、寶琴遞過來的黃皮子賬冊,扔過去,“不用我問,你居然都自己說了。”
洪青撿起賬冊,翻開一看,臉色頓時變了變――居然和他的暗賬差不多,就是有些出入,也無關大局,他萬沒想到,眼前這小娘子才來京城沒多久,就有這本事!
洪青心里忽然升起巨大的不安,他本以為小娘子只是看他們一家不識趣兒,霸著莊子不肯走,才動了火兒,在他看來,他們一家只是個小人物,顧家大郎和小娘子初來乍到。恐怕多少存著要留個好名聲,才到就動叔叔、嬸嬸留下的仆從,對大郎和小娘子的名聲有礙。
這次,小娘子抓住自家閨女的錯處。最多不過是讓自己把貪了的銀子吐出,讓主子出口氣,也就罷了。兩個主子身份高貴,只要他們不徹底惹毛了這幾位,應該不屑和他們一群小人物計較!
所以,洪青一看見自己的女兒,馬上就打定主意,放低姿態,老老實實地把這些年不該占的好處都舍棄。只求一家三口平安無事即可,以他的本事,還有這些年正正經經攢下的銀子,就算舍了那些銀錢,也不至于被打落塵埃。錢還可以再賺,女兒只有一個。
但是,看到眼前的賬冊,洪青忽然不確定了。
果然,顧婉聽了他的話,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你以為,就你手里那點兒銀錢,能讓我今天坐在這里,為你們一家三口浪費時間?”
她若是真只因為洪青和李氏貪墨的銀子不高興。反正不怕查不出證據,捆去見官也罷,免職發配到偏僻地方讓其做苦工償還也罷,方法多得很,哪用得著等這么久?
顧安然和方素都忍不住扭頭看了自家妹妹、小姑子一眼,頗為意外。
尤其是顧安然。看著自家妹子從容不迫的模樣,感嘆萬分――婉兒已經長大了!
現在看來,寶貝妹妹去當沐延昭的媳婦,好像也不是那么讓人難以接受。
一開始,顧安然對自家妹子選的這門親,非常不滿意,總是心里打鼓,再到沐家得了天下,他就更不高興,總覺得妹子柔弱的小肩膀撐不起那般沉重的責任,當王妃,哪里有嫁到清貴人家,來得簡單舒服!如今這雖只是一樁再小不過的小事兒,可見到如此有氣勢的妹妹,他也可以安心了。
洪青臉色微變,遲疑許久,扭頭看了媳婦和女兒一眼,他的妻子一身狼狽,再不復過去的精神氣,女兒也眼光呆滯,面如死灰。
“您想要什么?”他終于妥協。
顧婉也不避開顧安然和方素,只是讓寶笙和寶琴帶著下人們出去,關上門窗,笑道:“很簡單,我只要你手里那一封血書。”
“啊!”洪青一愣,頓時,蒼白的臉上滾下大顆大顆的汗珠,“你…怎么知道?你說什么…”
洪青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眼前浮現出那一張形容枯槁的臉,仿佛有大片大片的紅色,在他身前蔓延開來!
死命地一咬嘴唇,洪青的身子一晃,李氏擔心的連女兒也顧不上,掙扎著滾過去。
洪青卻清醒過來,單薄的身體里好像忽然充滿了力氣,猛然抬頭,瞪視著顧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顧婉嘆了口氣:“看來,你的心還沒全變成黑的。到這個地步了,你說我知道什么?景天十一年,王家村東頭于家。”
她的聲音并不高,也并不重,可洪青卻一下子癱倒在地,好半晌不說話,顧婉也不催促。
顧安然和方素十分好奇,可看顧婉一臉嚴肅,洪青也顯得極為驚懼,也就沒有急著追問。
過了不知多久,洪青的思緒似乎變得平緩,整理了一下衣裳,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必要隱瞞,說實話,我洪青不是個好人,這些年沒少幫著王夫人做見不得人的事兒。我也不后悔,天底下這種事兒多了去了,我不做,自然有別人做。”
“只是,老于家不一樣。”洪青的臉色有些暗淡,“當年我家鄉饑荒,老婆卷了我的銀子跟野男人跑了,兒子和兩個閨女都病死,我沒辦法,逃荒到了大庸,那時的我,身無分文,以前只會讀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幾乎要餓死街頭,是老于家那個妞妞心軟,給了我一口饅頭。”
洪青似乎回憶起往事,連面色都有些柔和,“老于也是個厚道人,照顧了我有多半年,后來我身體好了,一看沒辦法生活,就去顧家賣了身,在莊子里做點兒粗重的活計,日子就這么不好不壞地過了下去,我和老于的關系不錯,他是個好人…”
顧婉的眼睛閃了閃,對洪青遲遲不入正題,有些不耐,想了想,到沒有催促。
“老于家的妞妞,人生得漂亮,和我閨女似的,我也疼愛她,經常趁著在廚房里幫忙的機會,給她留出一些好吃的吃食,妞妞嘴饞,最喜歡吃雞脖子,幾天不吃就想得慌,到常常往顧家的莊子里跑…沒想到,那一天卻出事兒了!”
洪青的目光一點點兒地陰郁下去,“那是個冬天,下了大雪,大郎…是顧安和領著一幫朋友到莊子來泡溫泉,他們吃吃喝喝,弄了十幾個舞姬跳舞,玩鬧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兒,一群人才醉醺醺的走了,我送走了這幫祖宗們,回去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
說到此,洪青的眼睛有一絲絲干澀,“沒想到,我剛走到溫泉邊上,就看見妞妞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她身上青青紫紫,一片臟污,人也氣息全無…”
“我嚇了一跳,腦袋當時就懵了,愣了半晌,才過去查看,發現妞妞她氣息奄奄,但還有一點兒呼吸,只是凍得渾身僵冷,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又不敢叫大夫,更不敢驚動別人,幸好那時天亮的晚,我就趕緊用斗篷卷著她回了我的屋里,趁人不注意,偷偷送她回了家!”
聽了他的話,李氏忍不住支支吾吾,目光更是透露出強烈的不滿,要不是被堵住了嘴,還不知她要說什么不能入耳的話。
洪青第一次沒理會她,咬著牙繼續說道:“顧家家大業大,老于一輩子老實懦弱,就算遇見這種事兒,他氣得吐了血,可也不敢去找顧家的麻煩,更不愿意讓這事兒張揚出去,要真傳揚出去,他們家的妞妞哪里還有活路。”
“我本來想著,老于忍氣吞聲,這事兒就這么遮掩下去算了,卻沒想到,老于不敢去衙門,王氏到派人登門,威脅了老于一頓,讓他小心一點兒,口口聲聲說,若他敢泄露出去半個字,定要滅他們滿門,老于一時氣急攻心,就動了手,把王氏派去的丫頭青萍趕走,當時我就躲在墻外,沒臉進去,眼看著青萍一臉青腫地出來。”
“第二日,我就聽說老于被氣得吐血而亡,妞妞上了吊,讓她弟弟救下來,她弟弟于軍,再也咽不下這口氣,拉著她姐姐就說要去衙門告狀,結果,當天晚上,王家村大火,點著了好幾戶人家的房子,老于家一家四口,都死了,大部分化成了灰,只有妞妞被她娘和她弟弟護在身下,留了一具全尸,我偷偷地去給老于家收斂尸骨,才發現妞妞竟然有了身孕…也不知是誰的孩子!”
李氏一聽,更是急得眼睛充血,猛地撞在洪青的懷里。
洪青低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攏了攏老妻子花白的頭發:“二妮兒,你別倔了,我知道,你十四歲就跟了王氏,把她當你親閨女待,可你不能否認,你伺候的那個王氏,面上仁慈的像菩薩,實際上,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和你共事了近三十年的陸媽媽,牛大叔,還有如玉,青萍幾個丫頭,被她不聲不響地就給處理了,說是主子恩典,放了他們回鄉,具體怎么回事兒,現在也只有我才知道。”
“還不只是這一樁,王氏利用如玉和青萍,給老太太下藥,讓老太太癱瘓在床,她自己到得了個孝順媳婦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