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到挺能適應津州的生活。
沐延昭清醒之后,屋子里來來往往的人多起來,她便獨居一院,除了每日替他檢查身體,一塊兒吃吃飯外,到不常見面。
顧婉畢竟是個未婚的女子,一開始事急從權,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時候,沒人能說什么,但現在,一切進入正軌,總要有些避忌。
孫樹海心細,特意挑了兩個農家女孩兒服侍她,一個叫桃紅,一個叫二丫,都是津州鄉下人家的女兒,家境可能不大好,但也沒到過不下去賣兒賣女的地步。
孫樹海就是相中這他們干凈利落,背景清白,特意尋來照顧顧婉,最多幾個月而已,給的工錢很高,這兩個是高高興興,絕無半點兒不樂意。
其實,津州不知多少名門世家等著討好沐七,別說婢女,就是絕代佳人,只要沐七開口,也能成群結隊地送入家門,但那些婢女,再怎么溫柔小意懂規矩,孫樹海也不大敢讓她們太過接近顧婉。
桃紅和二丫大概是對工錢很滿意,而且,貼身陪伴大家千金,這名頭也好聽,兩個人都很懂事聽話,也盡職盡責,就是整理醫療手冊,教導那幾個文書時,都寸步不離地跟前跟后。
這日,顧婉終于把那小冊子給編寫完成,扔去印刷,難得清閑下來,裹了件狐腋袍子,也沒梳頭,倚在榻上,漫不經心地看書。
桃紅和二丫兩個照這樣子給她做毛茸茸的分指手套,倆丫頭別看年紀小,手卻很巧。做出來的手套到比顧婉自己做的還細致些。
做好了一雙,就樂淘淘地替顧婉戴上,又低下頭去繼續,顧婉笑了笑。扔下書本,隨手撥了撥剩下的皮子,比較大塊兒的都讓倆丫頭拿回家。縫縫補補做個墊子褥子什么的,都合用,至于邊邊角角,干脆拼起來做成小包,簡簡單單,到讓兩個小丫頭看的欣喜不已。
主仆三人正玩鬧,孫樹海忽然送來一口箱子。
“洛紅纓洛將軍從定州來。順便捎帶了歐和給七爺的東西。”孫樹海一向板正的臉上露出點兒笑意,連皺紋中都添了幾分調侃,“七爺的私財,還是交給未來夫人保管更妥當。”
顧婉失笑搖頭,隨開箱子。
里面盛著明晃晃的紅藍寶石。玉如意,雕工或者粗糙或者精細的首飾,還有十幾顆拳頭大小的珍珠。
孫樹海都看得眼花,好半晌才笑道:“這些都是七爺的私房錢,小娘子可要看緊些,男人嘛,手里還是少點兒銀錢比較安全。”
其實,在沐家這等豪門來說,這些東西也算不上什么。大約是歐和繳獲的物件――戰爭,除了破壞之外,也能讓勝利者嘗到不少甜頭,要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男人向往戰爭了。
顧婉把珠寶撥了撥,里面還有另外一口灰撲撲很不起眼的小箱子。則盛著不少名家字畫,看到這些,顧婉才提起些興致,笑道:“歐將軍的眼光不錯,都是名家珍品呢。”
真計算價值,其實這些名家字畫,反而比那些珠寶首飾還要貴重。
顧婉小心地把東西收好,勾起唇角,抬頭問道:“洛將軍已經來了?早聽聞洛紅纓,洛將軍大名,卻是始終緣慳一面,今日能相遇,我可要好好和洛將軍聊聊才行。”
這卻不難,晚宴時,顧婉就見到了那位巾幗英雄。
傳聞中,洛紅纓有三頭六臂,顧婉一見才知,她大約有三十幾歲,長得五官端正,明麗,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也英氣,雖說飽經風霜,眼角眉梢間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皮膚也略顯粗糙,但這一切都無損她的美貌,只會給她帶來與眾不同的風韻。
顧婉一見,便喜歡上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洛紅纓顯然對顧婉第一印象也好得很,別看顧婉面上柔弱,可歷經兩世,內心深處剛強得很,對于兵法雖然并不精通,可后世網絡發達,她讀書多,知識面也廣,并不是迂腐女子,和洛紅纓很能聊得起來。
而洛紅纓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就算混跡行伍十多年,骨子里頭,到比顧婉還要傳統,在軍營,她是女子,又是將軍,剛硬慣了,難得碰上能說幾句心里話,聊得來的女孩子,能遇見顧婉,她也是極為喜悅,就連故意做出的嚴肅表情,在顧婉面前,也柔軟三分。
兩個女人一見如故。
孫樹海一看這個,干脆把洛將軍也安置到了顧婉的院子里,讓兩個人就住一塊兒,可以朝夕相處。
兩個人也的的確確是相處的很愉快,可是,洛紅纓卻對沐七極為冷淡,不,不只是冷淡,每一次見到沐七,那目光都跟刀子似的。
要知道,洛紅纓雖說投奔了沐家,但她在軍中還是極有威望的,此次來津州,沐七也給足了她面子,硬撐著病體,參加了她的接風宴,洛將軍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還毫不避忌地表露出她對沐七的敵意。
對她的種種表現,不只是沐七奇怪,孫樹海等軍中比較八卦的家伙甚至懷疑,洛紅纓喜歡上了顧婉,把沐七當情敵看待了。
這個說法很快就得到軍中大部分人的贊同。
畢竟,洛紅纓對顧婉是真好,對沐七也確實是很不好,連沐延昭看洛紅纓都有幾分警惕,旁敲側擊地提醒了顧婉好幾次,讓她不要和洛將軍走得太近。
聽了這種種傳言,顧婉瞠目結舌,不得不感嘆,八卦這種東西,無論哪個世界,都不缺少市場。
其實,洛紅纓為什么討厭沐七,顧婉多少能理解。
別看這個女將軍現在很強大,很有些叱咤風云的樣子,但她當年,也不過是個命途多舛的薄命女,她家也是耕讀傳家,書香門第,父母恩愛,可惜身體不好,在她十四歲時便纏綿病榻,急忙忙給她選了一個丈夫,是定州的將門子弟,姓楚,名遠,字行之。
洛紅纓懵懵懂懂地嫁進了楚家,就像這個時代所有的賢妻良母一般,操持家業,孝敬公婆,楚遠是天生的將軍,心心念念都在戰場上,洛紅纓也理解他,盡職盡責地照顧家庭,好讓他無后顧之憂,所謂長嫂如母,洛紅纓也確實做得不錯,把弟、妹照料的都很好,很完美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景天九年,蠻族入侵,楚遠奉命御敵,不曾想,定州離邊境太近,敵人早有準備,竟然混入了奸細,把楚遠和洛紅纓獨生兒子掠走,借此要挾楚遠投降。
達瓦族的人,兇狠成性,年年寇邊,年年讓邊境不得安寧,不知道有多少城鎮村落,因為他們毀于一旦,豐朝當時已經是軍心動搖,許多人都拿不穩弓箭,聽到城外的擂鼓聲就瑟瑟發抖,只有楚遠獨撐大局。
洛紅纓喝了酒,或許是這些年太累了,或許真的是和顧婉一見如故,或許是覺得顧婉和她一樣,同樣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居然把塵封于心底深處,從不肯表露出來的秘密,說給了顧婉聽。
“他當時好威風,沒有半絲怯意,他對著我們的兒子說――楚家世世代代都是英雄,果果你也是楚家的種,不許哭,然后親自挽起長弓,一箭把我們的果果射死在了城樓上。”
“我現在還記得,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他,想他救我們的果果,卻只是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淚眼朦朧地看著我的丈夫,殺死了我的兒子。”
洛紅纓的眼睛干干的,一絲淚光也沒有:“效果很好,定州將士都被他的行為感動,本來低落的士氣,一下子高昂起來,眾志成城,軍心可用,他們僅僅花費了三天,就擊退了蠻族,保住了定州城八萬百姓的生命。”
顧婉怔愣許久,她前世便聽過許多關于洛紅纓的傳說,也有人說起過洛紅纓還不是女中豪杰時的隱秘,但聽當事人在涼如水的夜里,平平靜靜地訴說往事,顧婉依舊感覺到深深的悲哀。
與洛紅纓相比,自己是何等幸運,面對同樣的境地,沐延昭雖不可能妥協,卻不必靠親手殺死自己,來提升沐家軍的士氣。
她雖然成了人質,但她是個能夠理智思考的大人,還很有行動能力,而水波,也并不是嗜血狠毒的野蠻人,即使過程再糟糕,他們終究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洛紅纓一壺接一壺地飲酒,她的酒量很好,喝了那么多,臉上依舊沒有醉意,目光清澈:“他做的沒錯,他救了那么多的人,他是對的,守衛邊疆,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我連怨恨他,都不知該不該…可是,命運捉弄我,還不等我選擇原諒他,還是遠離他,命運就替我做了選擇,我被十公子劫走,去了龍王寨。”
“就算別人都說,龍王的十公子是個魔鬼,是個好色無恥的男人,但他對我是真好,他教我習武,教我兵法――連楚遠這個做將軍的,都沒有想過教他的妻子讀兵書。”
“后來,十公子見我真不愿意留在龍王寨,還親自去求了龍王,放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