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這些統統沒有,顧家親眷少的可憐,新娘子沒什么人好拜見。
這就是嫁了…
方素面上帶著新婦的羞澀,細心地為夫婿整理衣襟,見到顧安然帶著幾分促狹笑意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紅了臉,低下頭去。
顧安然看著妻子紅撲撲的臉龐,心情十分的好,洞房花燭夜,果然是人生大喜,不覺笑道:“我知你平素愛騎馬,家里有好幾匹好馬在,你無事盡管去玩,家里沒有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
方素笑著應下,心下卻頗有幾分驚訝。如今雖然對禮教大防并不嚴苛,但很少有男人愿意讓自己的女人騎馬出門,拋頭露面的,看來,涯州的風氣,果然如傳聞中那般開放。
夫妻倆收拾妥當,方素便由顧安然帶著,去祠堂拜祭了顧風和劉燕。
當年兩兄妹在涯州安家之后,本想將父母的墳遷過來,只是顧婉想到,父親本該入顧家祖墳,卻因為某些不知名的緣故不得入,在這個時代,死不入祖墳,不受子孫香火,絕對是天大的事情,上輩子她就沒弄明白,父親究竟犯了什么錯,鬧到這般地步,今世,她總要弄清楚緣由,到時候再看父親的墳要遷到何處。
顧家在涯州也沒什么親眷故舊,拜過父母,又去拜過顧南,方素就算是正式成了顧家的新媳婦。
方素新婚的生活是極愜意的,丈夫溫柔。小姑子和氣,家里又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讓人煩心,再加上是新婚,顧安然沒少帶新娘子出去游玩。
涯州雖無大庸的繁華。卻自有一股盎然的生氣,呆在這樣的地方,感受這里的氣氛,讓人覺得整顆心都闊達起來。
最讓方素喜歡的,卻是顧家的書房。里面高高大大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古籍孤本眾多,一進門,便墨香撲鼻而來。讓人頓覺神清氣爽。
方素在里面轉了轉,只一眼掃過,就看到好多家里的殘卷,這里都是全的。甚至還有早就散佚,尋不到的好書,在方家,比這些差上不止一籌的書籍,也是鎖在大書房中,只有父親有鑰匙,連灑掃的仆從,也要被監視著,一般家族子弟,根本就不許進入,可在顧家,卻是大大方方地擺著給所有人看,這種氣度,大約也只有真正的世家大族,才能有吧。
自從見識過顧家的大書房,方素連自己最愛的馬也少騎了,見天趴在家里讀書,到讓顧安然頗覺意外,傳言里的方姑娘,雖然也讀書識字明理,可最知名的,還是她的騎射功夫,據說就是男子,論騎射,也少有人能比得過她。
顧安然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的新娘子就是識幾個字,一見才知,原來方素也是個好詩書的,便來了興致,偶爾讀書時,也與娘子一起,紅袖添香,比自己一個人苦讀,確實多了幾分趣味。
方素其實并不是真的特意喜歡讀書,只這個時代書籍珍貴,方素又是個有見識的女子,乍見夫家有這么多書籍,更覺得顧家底蘊深厚,不可小覷,這才對書籍關注了幾分,不曾想,居然因此和顧安然的感情更好了,兩個人相處,也更和諧。
但是這般的愜意,不可能持久,待到新婚的適應期一過,一大堆賬本堆到她的眼前,方素終于后知后覺地想到,顧家是沒有長輩的,她嫁過來不能永遠風花雪月,是是要馬上管家的。
方素眼冒金星,阿朱看著賬本和庫房的鑰匙卻是眉開眼笑:“夫人,現在可好,管家的權力總算拿回來了,我一開始聽說是姑娘管家,還擔心姑娘不放手呢。”
方素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顧家的家業居然不小,各類鋪子有十幾家,還和四大世家的沐家有合作關系,田地也多,莊子大大小小的竟然有二十個。
阿朱是頗為驚喜,方素十分意外,只是開始管家沒兩天,便體會到家里沒有婆母的痛苦之處,她在家的時候,雖然也和母親學過管家,但她在家做姑娘,母親也不好能隨隨便便把家事兒都讓她管,而一般的新媳婦,剛嫁到夫家去,怎么也要和婆母學習很長一段兒時間,才輪得到自己上手,掌管家事,像她這樣的,并不多見。
顧婉可不管方素面對紛繁的家事怎么撓頭,在她的印象里,嫂子管家的能耐可比自己厲害得多,就是當年困苦的時候,嫂子也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從沒讓顧家兩兄妹覺得哪里不舒服,她管家早就管煩了,這會兒嫂子進門,哪里有不趕快松手,好討清閑的道理?
她卻不想想,此時的方素,可不是被時間磋磨過的那一個,還是新娘子呢。好在路三娘是精明人,一開始就看出夫人手生,第一時間前來幫忙,家里各項事務都有專人負責,規章制度比較嚴謹,人們各司其職,賬目也清楚,管起來只要按照原本的規矩走,到并不太費事,要不然,方素恐怕真一時上不了手。
就是這般,等到路三娘幫襯著她把家務事整理一遍,受了仆從的拜見,到幾個大莊子上見過管事和佃戶,管家開始順手之后,天氣都開始轉暖了。
把家務瑣事都甩給嫂子,顧婉就無事一身輕,一心一意地跟著陳文柔學習,順便和沐延昭聯絡感情,陳文柔一見自家愛徒從家務中脫身,二話不說,給她留的功課一下子翻了兩倍。
現在顧婉姑娘的課業之中,連顧南看了,都咂舌不已,說陳文柔是把徒弟當男子培養,而且學的東西,比男人學的還多。
顧南這老頭蔫壞蔫壞的,有一次順手拿走顧婉寫的最好的一篇文章,到集賢館去,展示給一幫學生看,給他們看過之后,還可勁兒地打擊人家――“看看,看清楚了,這是人家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寫的文章,你們中有多少能比得過?凡是不如人家的,都趕緊給我找塊兒豆腐一頭撞死算了,省得丟我老人家的臉…”
于是,顧婉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集賢館一眾才子的‘怨憤對象’。
其實,真不是顧婉的文章就當真比集賢館大部分人都好,實際上,顧婉的文章確實不錯,很有靈性,基礎也扎實,語言華美,偶有一鳴驚人之語,但是,要說比集賢館這些各地來的精英們強,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顧婉又不像他們,讀書是為了出人頭地,讀書也是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手段,再刻苦,也不能和這些學子們比。
奈何顧婉現在外表是個小女孩兒,才剛剛十三歲,這些所謂的才子,在十三歲的時候也就剛開始作文,除了個別真正的天才外,哪里能有顧婉這樣成熟的心智?
顧南把顧婉拿出去顯擺了一番,顧婉根本不知道,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功課更重了,從陳郡主家回來,還要留在書房里個把時辰才能把任務完成。
顧婉只當自己又長了一歲,自家師傅要求更高,卻不知道,陳文柔是見自家愛徒在師兄面前露臉,心里得意之余,起了一點兒攀比的小心思,想著師兄門徒三千,比不上她這一個,于是為了顧婉不掉鏈子,才更努力地壓迫愛徒的小身板兒。
顧婉自然不敢對著師傅抗議,只好在和沐延昭通信的時候拼命訴苦,不顧臉面地各種撒嬌,以至于這陣子沐延昭一接到顧家小娘子的信,就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失去一個貴公子該有的風度,弄得他手下人提心吊膽,生怕最近外面風云變幻,自家公子壓力太大,精神出現問題。
沐延昭不知道手下們怎么想,他自己卻覺得,能在處理這些繁雜瑣碎的公務之余,看到顧婉的只言片語,便覺得這生活,沒有那么苦悶,這時光,也沒那么難捱了。
涯州最近的境況不大妙,各地的亂潮洶涌,也影響到了涯州,戰亂帶來的災難,不只是物價的上漲,不只是流民,還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沐家承受的壓力也突然變重許多,因為,豐朝皇帝確確實實不行了,生命進入倒計時。
水澤并不是一個很差的皇帝,他年輕的時候,也能說一聲英明神武,只是腐朽的朝廷,并非一個半個明君就能扭轉局面的。
水澤老了,面對紛亂的朝局,他也開始力不從心。
“華庭,你坐過來”
水波趨上前,跪坐在軟榻前,看著自己的皇帝舅舅,他的手無力地垂在一旁,臉上皺紋縱橫,眼神也開始渾濁,他以前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總有一種成竹在胸的鎮定自若,但此時此刻,他說話還是慢,這種慢,卻讓人心里不自覺生起惶恐。
“華庭,你要好好輔佐太子,要好好的。”
水澤靜靜地看著他一手養大的外甥,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執拗,水波臉上浮現出幾分悲色,仿佛有沉重的枷鎖,一下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從此背負根本無法承受的重擔,他明明知道,如果點頭,那他終將萬劫不復,可他能如何?眼前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舅舅,無論舅舅想要他做什么,他也只有答應了。
見到水波點頭,水澤的眼睛里,隱約透出一絲淚光,揮揮手,對侍候在一邊的小太監道:“將太子和諸王都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