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終于停了雪,殘陽晚照,大周山被冰雪覆蓋,一眼望去,蒼蒼茫茫,柳氏坐在馬車里,隔著車窗,依舊能夠感受到高山大澤天然的威勢。
沐家的郭家屯的老少剛鏟了雪回來,雖然好奇山道上的馬車,可天色已晚,大家都急著回家,到沒有人上去搭話。
沐家的八娘茹蘭,身上裹著雪白的狐裘,頭上也戴著個狐貍皮做的小帽子,脖子上圍著一條羊毛的圍脖,還是顧婉送給她的,毛茸茸的小毛球一只,煞是可愛,眨巴眨巴眼睛,看到衣著雖然不算多好,卻個個穿的暖暖和和,臉上也有紅潤的郭家屯的老老小小,不覺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
她探頭探腦地湊到車窗前,笑道:“嫂嫂,出來騎馬嘛,一點兒都不冷。”
柳氏一抬手,戳了戳茹蘭的臉蛋,眼波橫陳,明明已經是三十幾歲的婦人,卻還嬌媚如少女,連聲音也宛轉悠揚,帶著一股子江南水鄉特有的綿軟:“八娘,走了這么久,我們到前面借一碗茶水喝。”
沐茹蘭臉上露出一抹恍然,低下頭咕噥:“…太失禮了。”
柳氏一扭頭,敲敲車壁,車夫一揚馬鞭,很低調,并不顯眼的馬車就不急不慢地繼續前行,柳氏倚在車窗上,目光悠遠,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她和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成親已經有二十年,只在結婚的第三年。曾經有過一子,生下來不到三個月就夭折了,后來,她雖然也強忍著心酸,為相公廣納姬妾,可沐延旭不是個好美色的男人,對這些姬妾們也是不冷不熱。再加上公務繁忙,一個月里,呆在后宅最多也就十幾天。里面有七八天都是陪著她,很少到姬妾的院子里去。這么多年下來,也只有她安排的通房丫頭。阿鄭,生下了一個女兒。
丈夫不貪戀美色,柳氏當然高興,哪個女人愿意和別的男人分享丈夫,可她是正經的世家名門出來的閨秀,從小就學得賢良淑德,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的丈夫還是沐家的嫡長子,將來是要頂門立戶的,沒有兒子怎么行!
那些年。柳氏為了子嗣問題,沒少發愁,后來還是沐延旭安慰她,只道子孫緣分由天定,強求不得。就是他沒有兒子,這不是還有好幾個弟弟呢,將來,從弟弟家里過繼個孩子,也就是了。
隨著柳氏年紀漸大,也絕了生兒子的心。到當真是做出長嫂如母的樣子,把家里幾個弟弟看顧的極好,其中年紀最小,被沐家大郎當兒子養的七郎,在柳氏心里,就和兒子也差不太遠,對于七郎的婚事,她很早就在考慮。
當年公爹說過,許幾個兒子婚姻自主,可柳氏很不以為然,世家出來的女人,對規矩要求很嚴格,這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開明些,最多問問孩子的意見,哪有全讓孩子做主的,年輕的男孩兒正是慕少艾的年歲,萬一遇上個顏色好,人品不行的,豈不是害了孩子!
但柳氏只是沐家的兒媳婦,再說,沐延旭當年也是自己一眼相中她,兩個人接觸了小半年,才稟明了父親,登門提親,她就算想反對,也說不出口。
后來幾個弟弟相繼成親,選擇媳婦的眼光都很不錯,比較符合柳氏的審美觀,柳氏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大半,卻沒想到,她放心太早,等到七郎回家大大方方地交代,說他有了心上人,等到時機成熟,就要登門求親,讓大哥大嫂不用為他的終身大事操心了,柳氏才被生生嚇了一大跳!
那顧家的小娘子,她雖然沒見過,不好品評,但和七郎的年紀也未免差的太大,今年十二歲,等她及笄嫁人,至少還得三年,到時候七郎已經二十三歲。
柳氏這個當嫂嫂的,哪里肯讓七郎等這么久!
“好幾年前我就聽說,七郎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小女孩兒,還把人家稱為紅顏知己,沒少聯絡,當時我還不在意,那女孩兒那么小,七郎最多也就把人當小妹妹,只要注意不壞了人家閨女的名聲,旁的我可不管。”
柳氏搖頭苦笑,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并不森嚴,哪怕是未嫁女,出外冶游,也免不了見到不少男孩子,若是碰上喜歡的,投個帕子,荷包,表達愛慕,也有很多,所以一開始沐延昭與顧婉交往,她根本沒當一回事兒,卻不曾想,七郎居然真喜歡顧婉!
更可怕的是,本來沐延旭是站在她這一邊兒,也覺得顧婉太小了,不大合適,可沐延昭回家,拉著大哥在屋里密談了兩個時辰,出來之后,沐延旭眼睛通紅,卻是再無不反對,反而要柳氏準備一下,等到顧安然的婚事訂了,就請個媒人上門提親。
這個時代還是很講究的,一般來說,如果長兄沒有訂親成親,下面的弟妹也不好越過長兄商談婚事,當然,這個規矩并不算嚴格,至少,顧家的顧安和還沒成親,顧媛就先定給了黃杰,縱然有些人數落幾句不成話,顧家宗族的族老,到也沒當真去反對。
“我一定得看看,這個六七歲就能迷得我們家七郎找不著北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樣兒!”柳氏咬牙,她并非真對顧婉有惡感,只不過,實在無法想象,在她心里成熟穩重的七郎,會喜歡上個比他小那么多的姑娘…這要到什么時候,七郎才能娶到媳婦啊!
如果顧婉知道柳氏的心思,肯定大呼冤枉,若不是沐延昭相中了她,那她等到二十三歲,死在戰場上,也沒娶妻生子!
沐八娘,眨眨眼,完全不明白嫂子糾結什么:“還能什么樣,就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一張嘴,又不是妖怪!”
這就是八娘說的,一個鼻子,兩只眼睛,一張嘴?
馬車剛一到村頭,柳氏就看見了顧婉。
顧婉正牽著蓉妞的手,站在村頭和郭玉柱說話,此時,她上身穿了淺黃縷花對襟短襖,領口袖口都鑲嵌了一圈毛茸茸的松鼠皮,下系一條粉紅色的襦裙,腳上是一雙高腰的黑皮靴,側面墜了一連串的寶石掛墜兒。彩線編織的頭繩,挽著分肖髻兒,發間綰了一只玉簪,脖子上墜了一串紅寶石的項鏈,玉臂上戴著三對兒鏤空金鐲子,越發顯得眉如青黛,玉面桃花。
柳氏幾乎看呆了眼,涯州的世家少,哪怕是世家女,也染了這個地方的豪放氣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般秀氣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兒了。
如此品貌,也怪不得七郎念念不忘!
顧婉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茹蘭一看見她,已經撲下馬去,嘰嘰喳喳地扯著她的胳膊說個不停,顧婉眉眼含笑,也輕言細語地應答,兩個人親昵得很。
顧婉和八娘是同窗,一起讀書多日,關系自然極佳,根本沒把八娘當外人,此時也大大方方地走過來與大夫人見了禮,聽說她們是有事要去享城,路過郭家屯,想討杯茶水,立時讓寶笙寶琴回家弄了一只適合,里面裝了紫砂壺和茶盞,還有一品齋的特等小點心,塞在八娘手里送了她們走。
“八娘,天色暗了,你們路上可仔細些,幸虧雪都掃過了,要不然,晚上可不好走。”
一直到看不見八娘和馬車的影子,顧婉才帶著兩個丫頭回返。
回程的路上,柳氏吃了一塊兒被捏成一匹連鬢毛都栩栩如生的駿馬的糕點,長嘆了口氣:“雖說年紀小了些,可七郎喜歡,也沒什么辦法。”
茹蘭笑嘻嘻騎在馬上,她正是活潑的時候,根本還不懂她嫂子肚子里的彎彎繞繞,反正她很喜歡顧婉,從來都沒反對過。
回去柳氏就對沐延昭說,他想要媳婦,自己去尋媒人,自己去求,要是人家女方同意,柳氏就給準備定親禮。
沐七那會兒雖然正和一堆瑣碎的公務較勁,頭昏眼花的,聽到這個大好的消息,卻也不自覺嘴唇上揚,眼角眉梢都帶出喜意來。
還是小歐看不過眼,刺了他一句:“你當顧家小娘子是那么好求的,顧安然把他那寶貝妹子當心頭肉,旁人觸之必死,集賢館多少青年才俊,聽說顧安然有一個美若天仙,蕙質蘭心的妹妹,只看他身上的衣物鞋襪荷包,還有每次給他準備的大包袱,就足以肯定那妹子很可人心。不知多少人好奇,打顧婉的主意,讓顧安然給整治得差點兒退學…”
當然,小歐不知道,這里面沒少沐七的手筆,只是沐七精明,一直隱身幕后,好多集賢館的驕子,剛露出想要看看顧婉模樣的心思,就讓沐七捅到了人家大哥眼前,沒出手就被滅了,總炸毛的壞人永遠是顧安然,沐七就躲在背后使絆子,還趁機和顧安然處的關系不錯,最近顧安然對沐七的戒心大為降低,頗有把野狼當知己的意思。
沒三天,顧南也知道了沐七的心思,沖著依舊云淡風輕的沐延昭哈哈大笑,,笑過之后還得打擊他:“這事不好說,顧婉是陳文柔的愛徒,陳郡主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當她好相與?想求娶顧家那小娘子,你等著被我師妹剝皮抽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