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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雖然不算什么名門,卻也是世家,傳承百年,底蘊不淺。
顧家老宅,位于大庸永安坊,這里不似長樂坊那般,家家戶戶高門大院,處處是世家大族,三品以下的官吏都不好意居住,卻也是勛貴人家聚集,并非尋常百姓能夠流連的所在。
顧婉坐在馬車里,心緒平靜,偶爾隔著窗紗,看外面紙醉金迷,太平盛景,也只一笑了之。
青石鋪就的大道寬廣平坦,馬車行走在上面,絲毫不見顛簸,顧婉跪坐在桌旁,提筆練字,墨跡清晰,毫無模糊之處。
“眼看著末日的氣象顯現,這里到還是和往常沒什么不同。”顧婉把視線從窗外挪回,笑了笑,提筆寫道——‘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游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
她自幼練字,一日不輟,此時一手楷書,端端正正,筆筆到位,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字,只是有一點兒,總讓顧安然驚異,陳文柔喜逐顏開——她的字,總是欠缺幾分婉約,多了幾分大氣,都說人如字,字如人,顧婉從頭到腳,都是嬌弱姑娘,偏偏字寫得豪氣,要是讓不知根底的人看見,指不定會以為她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雄了。
“婉娘,到了。”
車外傳來顧安然平平淡淡的聲音。
顧婉停筆,下車。就見到了顧家老宅那略有些古舊的大門,還有門前斑駁的石雕坐像。
這座老宅是一百年前就已經建成,后人多次翻新,依舊恢弘壯闊,在大庸來說,也算是難得的好宅院。據說三十年前,京中左仆射方相公就曾出重金欲購此宅。說是風水寶地,當時顧家當家人舍不得,只推說不敢倒賣祖宅。
幸虧方相公雖然大事上糊涂了些。到底不是個囂張跋扈的,做不出仗勢欺人,強買強賣的事兒。只是他老人家縱然不在意,眾多仰起鼻息之輩,也免不了為了討好方相公,對顧家頗多刁難,要不是顧家在大庸雖算不上根深葉茂,到也有幾分人脈,指不定,顧家早在多年前就衰敗了。
大門前站著兩個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都在靠著墻打盹。
顧安然皺眉,臉上略帶了幾分怒意。他昨夜就讓王大送了信,近日就算王氏不開門迎接,好歹也該使一管家,到門口等上一等,才算全了禮儀。這大門緊閉的,自家那位嬸嬸,可真是不把他們兄妹放在眼里。
“王大,去叫門。”
顧安然的臉色不大好,卻還是把心口一點兒怒意,壓了下來。不為嬸嬸,總要為叔叔著想,要是鬧大了,叔叔的臉面也不好看。
其實這一回,顧安然和顧婉是冤枉了王氏,王氏此人雖然沒什么見識,可卻是個慣會裝的,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以前他對顧安然冷落,不過是因為顧宇不在家,她婆婆早就病得管不了事,她才沒有顧忌,現在顧宇在家,她又打定主意要把顧婉說給外甥黃杰,對這兩兄妹,還是相當在意,早在二人進京之前,便收拾出一個獨立的院子,也囑咐黃杰這陣子好好用功,爭取給顧家兄妹留下個不算差的印象。
只不過,前幾日顧宇好不容易身體好些,清醒地能坐起身,顧家的一個老管事,卻無意間在他面前說漏了嘴,把王氏欲將顧婉嫁給黃杰,還說什么指腹為婚,給泄露出來。
顧宇大為生氣,他怎么不知道,自家侄女許了人家?這不是明擺著要逼迫婉娘嫁給黃杰?一怒之下,把老妻叫來訓斥了幾句,王氏心里有鬼,滿腦子都是怎么安撫自家男人,王大送來的信,只送到了管家手中,她根本連看都沒看。
此時一聽顧家兄妹居然來了,王氏也嚇了一跳,暗道失策,擔心更惹得顧宇不高興,又想著在丈夫面前重新裝扮上慈善面孔,急忙收拾收拾就打開正門,親自帶了百十個仆婦下人,一字排開,把顧安然和顧婉迎進正廳。
那場面,與其說是熱情周到,倒不如說是先來個下馬威!
不過,王氏本人,卻是雙目含淚,一見顧安然和顧婉,就道:“大郎,婉娘,伱們可是來了,這一路上,沒少受累吧,快,快,好好歇一歇。”
一邊說,一邊吆喝著下人替他們收拾東西,運送行李,亂成一片。
兩兄妹見到慈眉善目,風韻猶存,對著他們倆噓寒問暖不停的王氏時,也齊齊嚇了一跳,顧婉忍不住冷笑——當年她可就是被這人這副慈善面孔,給哄得差點兒連自己都賣了!
顧安然更是詫異,這待遇也太好了,和初見時真是天差地別。
不過,顧安然和顧婉不同,還沒徹底認清王氏的真面目,見他這么熱情,雖說有幾分不自在,還怨著這人算計自家妹妹,到底心氣平了些許。
雙方見過禮,顧安然和顧婉一刻都不耽擱,先去看顧宇,王氏其實不大愿意顧宇見他們兄妹,就怕自己一不注意,顧宇已經將顧家大半的家財全給了這倆人。
現如今,家產的事情,已經是王氏心里的一個結,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辛苦操持這么多年的家業,莫名其妙地給了兩個外人!
只是,顧宇早早就吩咐老管家,等候顧家兄妹,她就是不愿意,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顧安然讓王大把車馬牽到已經準備好的偏院里,自己攜著妹妹,與老管事一起向叔父的住所走去。
秋日已到,院子里不像夏日那般吒紫嫣紅,顯得有些蕭瑟,這地方顧安然還有印象,院子中隱蔽的角落,仿佛還留有他幼時的印記。
顧婉的印象卻不大深刻了,她心中的顧家的老宅,一直是叔父去世后,嬸嬸重修裝修的那一個,一派的金碧輝煌,非是現在這般質樸模樣。
顧宇雖然和顧風不同,早年在女色上,頗有幾分嗜好,年輕時也是風月場所的常客,家里美妾成群,可現在年紀大了,因為敬重妻子,加上身體也不好,妾侍大多被打發到莊子上去,留下來的,也不過是王氏的陪嫁丫鬟柳氏,還有養了兩個庶女的孫氏,以至于住的雖是正房,卻冷冷清清,空空蕩蕩,讓人一看,心里發堵。
顧安然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進了外廳,略微停了停,散了身上帶的寒意,這才牽著顧婉的手,慢慢推開房門。
一進屋,繞過屏風,看到床榻上面色蒼白的顧宇,顧安然和顧婉的眼眶,都微微一紅。
“叔父…”顧安然的聲音暗啞,忍不住迅速上前幾步,撲倒床前,重重跪下,握住顧宇伸出的手,顧婉眼睛發熱,她甚至比顧安然感觸更深一些,想到當年若非叔父照顧,他們兄妹頭恐怕更難在大庸立足,即使自己有滿腔委屈,可叔父對他們兄妹,到底是問心無愧的。
顧宇此時已經病入膏肓了,背脊微駝,才四十多歲,卻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一身錦袍,空空蕩蕩地穿在身上,見到顧安然和顧婉,面上才露出幾分喜意,掙扎著坐起身,握住顧安然的手,“大郎,伱可來了…快,快起來…”
顧婉急忙拿了靠枕,塞在顧宇背后,又給他掖了掖被子,柳氏很有眼力地拿過兩個繡墩,讓顧安然和顧婉坐下,才退出去,掩上門。
顧宇細細地端量了兩兄妹,漸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伱們長大了,大郎真像大哥,一樣的風姿俊秀…”又轉頭去看顧婉,臉上浮現出幾分慚色,“婉娘,伱別氣,叔父對不起伱,娶了一個蠢笨的婦人,居然想敗壞我家婉娘的名聲,伱放心,所謂指腹為婚,根本是無稽之談,當年伱娘親懷上伱的時候,黃杰還老老實實地呆在黃家,叔父雖然是老骨頭一把,不頂用,可還制得住伱嬸嬸,我已經罵了她,雖是好心,可也不能胡來…”
“好孩子,伱別擔心,伱要是看不上黃杰,叔父就幫伱推了他,黃杰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心性還好,不會為難伱。”
顧婉笑了笑,閉口不談所謂的婚約,知搖頭道:“叔父寬心,婉娘沒有生氣。”
她也聽出來,其實,顧宇不是不待見黃杰,他大概對黃杰的印象還不錯,只是生氣王氏的自作主張,不過,顧婉到不大在意,她是打定主意讓王氏和黃杰自食惡果,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這會兒,到沒表現得怎么激烈,溫溫順順的。
看顧婉氣質嫻雅,神色間并不怨念,顧宇也放了心,笑道:“伱們兩兄妹好,我就安心了。”
又詢問了一番兩兄妹這些年的生活情況,還是顧安然擔心他過于勞神,加重身體負擔,才借口還得整理院子,帶著妹妹離去。
顧安然帶著顧婉去見顧宇時,黃杰正在族學中上課,一聽說顧婉來了,心里一動,就請了假,急急忙忙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