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閑暇時做來玩的,不值一提,到還能用。”顧安然灑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點名了這就是個酒壺,玩意兒而已。
顧一清頓時驚為天人――那小姑娘才十一歲呢!
其實,顧一清自己就是當世海內聞名的大書法家,大畫家,他最擅楷書和工筆,墨寶是千金難求,就顧婉這樣的,天分有一點點,靠嫻熟爭勝,在旁人眼里,自然是畫好字也好,可擱在顧一清眼中,也只能算得中等,不太差!
奈何顧婉是重生的,他了解顧一清的喜好,又在二十一世紀混了那么久,見多識廣,素描學了,畫畫立體畫,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自然,她在竹筒上畫出來的畫作,就變得極為有趣,還很討顧一清顧先生的喜歡。
顧師說好,別人就是看著一般,也不能說不好,再者,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兒,能畫出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物來,的確難得!
顧一清把玩許久,心下感嘆――可惜了,那孩子出身不佳,家世實在差了些,若是生在名門望族,這般心靈手巧,出類拔萃的女孩兒,將來必有大造化,他那忘年交,說不得真能遂了愿。
小心翼翼地將四只漂漂亮亮的竹筒交給手下的家丁收起來,顧一清才掃視了一眼紛紛站起的學子們,最后把視線落在顧安然身上,臉上掛了幾分笑意――他見顧安然舉止有度,眉目間隱含英氣,與尋常腐儒大不相同,連送的禮物,都極和心意,心下對他更是平添了幾分好感。
不過,此時顧一清到沒在故意關注他。而是目光平和地掃視在場所有學子:“你們都是各州郡最出色的學生,在集賢館好好讀書,將來,肯定博得一個好前程…”
眾人連道不敢,卻是個個心中暗喜,顧師的一句贊語。可比一千個,一萬個人夸耀更讓人受寵若驚。要知道,顧師可是有了名的慧眼識英才,他樂意收下的嫡傳弟子,每一個都年紀輕輕就揚名天下,尤其是他的大弟子,劉鈞,劉靜安,那可是曾得當今圣上十二次登門,勸說其出仕的賢能之士。
但論名氣。劉靜安比他的老師還要大!在場的人,尤其是名門子弟。對顧一清多有推崇,其中多多少少有劉鈞的原因在。
看這些青年才俊,都英姿勃發。顧一清滿意地點點頭,一揮手,笑道:“既然來了,我又新得了好酒,大家都進屋,共飲一杯,然后以文會友,切磋一二。”
顧師發話,又有誰會反對?何況,一眾對自己的才學深具信心。對別人甚為不服氣的才子們。對先生這切磋的提議,可是絕對贊成的。
擺宴的地處。到還算清雅,是在后院一池塘中心的亭子里面,此時已經是秋季,池塘中并無多少景致,可是碧波蕩漾,池中偶有鴛鴦覓食,亭上黑匾金字――‘水上亭’,筆法闊朗,十足大氣,不似豐朝最近流行的秀雅字體,反而頗有先賢遺風。
眾位學子紛紛落座,推杯換盞,不多時,氣氛就熱烈起來,果然還是酒桌上最容易放松,本來稍有敵意的眾人,自然而然地親近起來。就連顧一清都少了三分名士風范,抱著酒壺狂飲不止,時不時還拉著顧安然的手,要他以后多多孝敬先生,有了好酒,千萬莫忘了他。
顧安然哭笑不得――他妹妹釀的酒確實不錯,味道香醇,顏色清透,可是后勁也是十足的,像顧師這般飲,估計不多時就要醉倒了。
只是,此時大家酒興正濃,顧安然也不好說敗興的話。
一頓飯足足吃了將近一個時辰,酒水飽足,忽然有一家丁進門道:“先生,韓落韓公子來了。”
“咦?”顧一清似乎有些意外,眼角的余光掃了顧安然一眼,才朗聲道,“請他進來。”
眾人聞言,酒都醒了幾分,忍不住竊竊私語,對于這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榜首韓落,估計所有人都會好奇,前十名的其他人,就連晚到的石恒,也在之前就有些名氣,唯獨這個韓落,神龍見首不見尾,以前都沒人認識,偏偏參加集賢館考核,還位居榜首,怎能不讓人納悶好奇?
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來了。
這人一露面,在座的都忍不住輕噓了一聲,難以抑制的失望之情噴涌而出――并非這人相貌不堪,只是太尋常了些,既不算俊美,也不算丑陋,毫無特點,就是一個扔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來的主兒,估計此次飲宴之后,他們從大街上迎面碰到,絕不會有人還能認出他。
大家都有一種奇妙的失落感。
對于這位,在考核中壓了自己幾頭的未來同窗,每一個人都在心中想象過他的形象,有覺得他是翩翩少年郎的,也有覺得他是風度頗佳的中年書生,還有人認為,這人應該冷傲俊美…
如今見面,發現不過是個臉色蒼白,病懨懨渾身無力,身體瘦弱,相貌平常的普通人,只有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紀,這一點兒可取,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顧一清卻似與他頗熟悉,笑著讓下人加了碗筷,幸虧如今都是分餐制,不用擔心殘羹冷炙的問題:“文韜怎么過來了?身體可好些。”
韓落卻不看他,只掃視一周,目光微凝,落在顧安然身上,看得顧安然微微蹙眉,就連其他學子也感覺到氣氛不對,漸漸停下了私語聲。
許久,韓落才開口道:“你是顧安然?”
“正是在下,敢問韓兄有何見教?”顧安然覺得這個韓落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嫉妒,還有莫名的恨意,不覺奇怪,集賢館考核,自己的名次在他之下,看家世,這人雖然長相尋常,一身衣物也簡單,但只憑他和顧師的熟悉度,就可以想象,他的家世絕對不簡單,至少也比自己要高,若說嫉妒的話,也應該是自己嫉妒吧?
韓落良久不語,漸漸地,面上浮起幾分失落之色,低下頭去,“你長得果真好…”
事實上,韓落以前沒少想象顧安然是什么樣子,在他的心里,自然會覺得,要是這人能不堪入目才好,卻也明白,當年的妙公子顧風,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劉夫人更是艷冠群芳,他們兩個的兒子,又怎么會長相不佳?此時初見,雖則失望,到也隱隱有果然如此的感嘆!
顧安然寒毛直立――讓一個男人夸贊長得好,那種感覺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韓落卻不曾注意到他的不妥,再不說話,只是低著頭,默默飲酒,目光有些渙散,他再一次想起那個苦戀十年的女子,十年苦戀,竟然還比不上區區一紙婚約?
顧一清嘆了口氣,親自動手,給韓落倒了一杯酒,話雖不敢出口,心中卻苦笑連連――傻孩子,從當年初見,你就應該明白,你這是有敗無勝之局,因為,你面對的對手并不是人,而是那姑娘心中的堅持和信念,她的承若重于千金,別說是你,就是王孫公子來求,她也不會答應…
如果那女子不是這般,也不會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不可自制了!
這一頓飯,包括顧安然在內,都吃得一頭霧水。
宴飲過后,殘羹冷炙撤去,便有下人上前,換上筆墨紙硯。
顧一清環視一周,笑道:“我知道眾位都精于詩書,可我集賢館,要教給大家的是治國大道,詩詞都小道,將來你們有機會可自行切磋,現在我出一題,由各位書經義一篇,互相學習。”
此話一出,眾人都提起精神,有幾個自詡才學不比旁人差,對集賢館的考核名次頗有異議的,都不自覺摩拳擦掌。
見到此幕,顧一清臉上就不自覺露出幾分笑意,他年輕的時候,是個生性桀驁,不服管教,總以為自己天下第一,還好冶游,經常與人爭斗,年紀漸長,反而平和沖淡起來,要不然,他也不會成為海內名士,此時見到一眾學子互相不服氣,頗有較勁的征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心下也是愉悅不已。
思索片刻,顧一清把手輕輕放在桌案上,笑道:“有了――‘中立而不倚,強哉矯’。”
眾人都一怔,在座的都經義嫻熟,并不是初啟蒙的學童,自然知道,此題出自《禮記》中的一篇,原文為“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現在,顧師專取‘中立’一句為題,也不知里面有什么特別的含義…
顧安然卻是不曾多想,顧師最喜歡《禮記》中‘中庸’這一篇,這從顧師的文章里就能看出,這樣的題目,他不知道做過好多次,此時略一沉吟,已成竹在胸。
所以,他渾不似其他人那般緊張,舒舒緩緩地坐下,先慢慢悠悠地把墨磨好,又整理了一下紙張,才提筆落字。
韓落也是才思敏捷之輩,又存著較勁的心思,拿到題目就開始寫,這會兒已是奮筆直書,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顧安然一眼,見他氣定神閑,臉色便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