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光明媚如水 沫兒挑著燈籠,沿著鵝卵石的小徑,穿過草木扶疏,走到南廂房門口的時候,就看見她爹她娘正在門前等候。
沫兒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錢嫂子連忙伸手輕輕拂去閨女衣裳上面落的兩片落葉,笑道:“快進屋,夜里冷,姑娘賞了一碗人參雞湯,說給你補補身子,趁熱吃了吧。”
沫兒笑瞇瞇地點頭,一進屋,就覺得熱氣蒸騰,趕緊把身上簇新的斗篷脫下,小心翼翼擱在柜子上,這斗篷是大紅的,領口處縫了一條細長的緞帶,綴著一雙圓滾滾的絨球,很是可愛,做工精細,料子也好,以前,沫兒做夢也沒想過,她有一天能穿這么漂亮的衣裳。
南廂房是八間大瓦房,吳家兩口子住一間,給沫兒也收拾了一間,被褥都是新的,還有兩床他們以前連見都不曾見過的蠶絲被。
沫兒坐在炕上,接過錢嫂子遞來的人參雞湯,吃了一口,然后就推回去,比比劃劃地讓錢嫂子吃。還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紙包,把里面的桂花糖拿出來,硬塞到她娘親手中。
錢嫂子忍不住一笑,就和女兒分享起雞湯來,道:“配著糖,就是好吃,比單吃香的多。”
吳二狗忍不住搖了搖頭:“你看看你們娘倆,剛來的時候,連白面饃饃,都是小娘子逼著吃,才敢下嘴,現在到好,能吃上人參這般金貴的好東西,還不知足,人參雞湯本就是用紅糖燉的,你們還得配糖吃。”
錢嫂子臉一紅,訥訥道:“這不是咱們姑娘心好,說我月子里傷了身,得補一補,咱們沫兒也什么…營養不良…得多吃點兒好的,這才專門送了幾兩三歲的參須來…”
“我也就罷了,粗鄙人,姑娘賞這般金貴的東西,給我吃也浪費,可咱們沫兒,我是真舍不得她吃苦。”說著,錢嫂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兒略染了幾分紅暈的臉蛋,又想起只半個月前,女兒還慘白消瘦,讓人心疼的模樣,心口忍不住抽緊。
吳二狗的臉上,就不自覺露出幾分慶幸:“咱們是碰上好主家了。”
看著桌子上盤子里裝的吉祥果,雞油卷,梅花糕,柜子上面疊得整整齊齊的,綾羅絲綢,上等繡功的衣裳,錢嫂子臉上升起一抹紅潤,再也不復當時那頹唐毫無生氣的面相。
“前個兒才領了月俸,一共七千個大錢,姑娘還賞了咱們沫兒一套銀頭面,還有一根碧玉的簪子,我雖然不懂,可那精致樣兒,也知道是好東西…這些東西,我都給沫兒收著,姑娘仁慈,沒讓沫兒簽死契,說等她十六七歲,就給一副厚厚的嫁妝送她出門…”
錢嫂子也沒想到,姑娘年紀那么小,就這般通人情事理,幾句話就說到了她的心窩里,當家的和她,這一輩子也就這般過了,但他們閨女年紀小,身上又有殘疾,若是碰上刻薄的主子,還不知怎么被作踐,現在好了,就是將來旁人嫌棄他們丫頭有殘疾,跟個好主人,自梳頭做媽媽,也是一條路。
吳二狗聞言,慈愛地看著女兒笑了笑:“沫兒好好伺候姑娘,將來,肯定有好前程。”
原本逃難時,他們兩口子都幾乎絕望,這亂世里,背井離鄉,能有什么好下場。
當年他們家也還可以,他會點兒木匠手藝,種的莊稼收成也行,沫兒的娘又有一手好廚藝,雖然沒兒子,可一家三口,也過得挺好,就是沫兒不能說話,將來,可能婚姻艱難,除此之外,再沒有犯愁的事兒,但不知老天爺是怎么了,一年到頭,天災人禍不斷,地里沒有收成,國賦地租,又不能不交,最后實在沒辦法,他們也只能跟著村里其他人一塊兒逃難。
逃到涯州,還是過不下去,賣身為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吳二狗雖然插了草標,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卻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到了顧家,才小半個月,沫兒的身子骨就明顯好了,面色紅潤,整個兒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吳二狗甚至覺得,他們家沫兒,身上染了一點兒只有大家小姐才有的書香氣,還跟姑娘學了幾個字,甚至能算賬了,雖然還是不能說話,可是,娶妻娶賢,沫兒有本事,將來說不定能找個不錯的人家呢。
吃完雞湯,又喝了點兒熱粥,錢嫂子打來盆熱水,讓閨女洗漱完,睡下,又和吳二狗,兩個人一起泡泡腳。
吳二狗舒舒服服地呻吟了一聲,想起小娘子對自家媳婦說,他們睡前都要用熱水泡泡腳,才能百病不生,心里一陣熨帖。
清晨,顧婉打了個呵欠,扶著寶笙的胳膊起身,寶琴捧了水盆,拿來香胰子給她凈面,溫熱的毛巾在臉上敷了敷,舒服到人心里去了。
兩個丫頭替她穿好衣裳,顧婉年紀還小,寶笙只給她梳了一個時下流行的雙鬟望仙髻,配上粉色珍珠攢起來的珠花,雖然簡單,卻比顧婉自己梳的好看得多。
顧婉閉著眼,由著寶笙寶琴忙活,忍不住暗笑,看來人天生就會享受,在二十一世紀三十多年,她還以為自己早忘了當年做侯府夫人的日子,沒想到,適應起來一點兒都不困難,月前她還能把自己和大哥照顧的極好,如今有人幫忙,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她適應的到比大哥還要快。
把顧婉裝扮的妥妥當當,寶琴才道:“姑娘,王叔和王家嬸子一大早就過來了,大郎正陪王叔喝酒,三娘正和王家嬸子說話呢,您看?”
顧婉一愣,心知這是她看中的三十頃地的事兒有了眉目,就道:“這般早?也好,請王家嬸子過來,一起吃飯。”
顧家的伙食好是出了名的,早餐也豐盛,幾張蔥油餅,碧梗粥,還有切開的,沁出黃油的咸鴨蛋,配上老醋花生,很是開胃。
王策的媳婦趙氏,這段日子也在顧家混熟了,并不客氣,高高興興地喝了碗粥,吃了兩張餅,才停下口,笑道:“還是小娘子會調教人,錢媽媽的手藝越發好了,府里上上下下都跟著享了口福。”
一句話,說的站在旁邊布菜的寶笙寶琴兩個小丫頭莞爾。
顧婉也笑了。府里上下都有口福,這不是空話,顧家人的伙食,恐怕在整個涯州也是獨一份兒。
她在二十一世紀呆了那么多年,于尊卑上面,到底不那么看重,至少,在吃食上面,她是做到了一視同仁,家里的下人,和主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只是廚房里給顧家兩兄妹做,是用小鍋,精心烹調,給別人做的,都是量大份足,其它的就沒那般講究了,事實上,不說別人,王大和王二兩個半大小子,飯量極大,要像顧婉一樣,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他們倆只能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