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沉重的氣氛隱隱籠罩著白龍潭書院的祭祀監,這是一座三重高的殿宇,監外站著好些羽林侍衛,以及府衙的府兵和書院之巡弋。
羽林侍衛是壽陽公主帶來的,府兵是秣陵府府尹徐天安的,而巡弋是由書院的秀生擔任,按照往年的規矩,每年都會在書院的秀生中任命三十到四十人擔任,任期多為一年,協助負責書院安全并維持書院秩序。
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一件事情,不單單是書院院主和各大院監,秣陵府尹和壽陽公主都被驚動了。
不圣而祠,這可是大事,由不得不重視。
按照程序,這件事要由書院的祭祀監和府尹一起審理,奈何涉及到的人不但身有功名,還有官身,所以只能召回來問話,同時允許當事人自辯。
刑不上官身,這話可不是擺設,官員的特權在皇朝中還是很有用的,特別是在犯事的時候,若是一介平民,早就直接擒拿回來,而不是召回。
呂楊站在祭祀監前,心中無喜無悲,在身邊執事的陪同下走了進去,整個大殿內,人不算多,只有十余人。
呂楊看到自己的老師黃宗羲,以及壽陽公主的一瞬間,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至于其他人,除了鴻儒葉肅、院主曹道元之外,呂楊并不認得幾個。
甚至呂楊不認得秣陵府的府尹徐天安。
“啟稟公主殿下,府尹大人,院主大人以及各位院監,壽陽殿待詔、丁科子班學生呂楊已經帶到,請諸位大人示下!”
“好,你退下!”祭祀監的院監王道乾說著,揮了一下手,那執事連忙退到一旁,他已經看出來了,主持自辯的乃是祭祀監院監王道乾,這是他職責所在,至于其他人則是旁聽。
“呂楊見過諸位大人!”呂楊吸了口氣,朝所有人揖了一個禮。
“嗯!”王道乾點點頭,看了坐在左右高坐上的壽陽公主、院主以及府尹,發覺這三人都沒有什么表示,這才轉頭注視呂楊,嚴肅道:“呂待詔,今天著你前來乃是為了向你詢問祈雨一事,你可將祈雨的前后經過詳細分說一遍,不要有任何隱瞞!”
呂楊點點頭,將事情仔細說了一遍,眾人聽罷,王道乾道:“這么說整件事情的經過有縣令王洪志以及垂楊河下游的村民可以作證?”
“是!”呂楊揖禮。
“諸位還有什么問題嗎?”王道乾轉頭看向左右。
“本院監有問題要當面詢問!”一個冷峻的聲音傳來,一個中年鴻儒站了起來,冷冷看著呂楊。
“原來是監察監的院監宋玉成,好吧,有什么問題你詢問吧!”王道乾點頭批準了。
呂楊注視宋玉成,心中冷笑,心想就是眼前這人尋自己的麻煩,自己一個小人物,不可能得罪過他,院監的地位不低,僅次于院主,什么人能夠指使他?
若不是指使,那就是有意為之,估計不是為了打擊自己的老師黃宗羲,就是為了試探壽陽公主…
呂楊想著,心中越發冷靜下來,為今之計,唯有沉著冷靜對待而已,不要做他想,只要穩住了,回頭一定會有個公道。
黃宗羲不說話,這是避嫌。
“呂待詔,垂楊河下游干旱,可是你親自祈的雨?”宋玉成嚴肅問道。
“是的,百姓正在受災,若是再拖一兩日,大部分的莊稼將不保,呂楊身為圣道弟子,如何忍心看著百姓受災,故而囑托呂丘縣令一方面向書院再次遞交降雨請求,一方面則前往旱區,只因情況緊急,又等不到書院派遣大儒前來降雨,學生只好親自祈雨了,幸好學生不辱使命,都求來了雨,緩解了旱情,挽救了旱區村民的莊稼!”呂楊侃侃而談。
“哼,一派胡言!”宋玉成冷哼一聲,眉毛豎起,喝道:“你讓鄉民立祠,燒香祭拜,這是不圣而祠!你這是觸犯大匡鐵律,如此罪大惡極,須得斬立決!”
壽陽公主和黃儒師等人微微皺眉,其他人也是紛紛側目,顯然對于宋玉成的發飆有所猜疑。
“哈哈!”呂楊笑起來:“宋院監,雖然官字兩張口,但是也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以為誰的聲音大誰說的就對嗎?”
“你,你…你還敢狡辯,罪加一等!”宋玉成大怒。
“呵呵,下官道業低微,如何會那降雨之術?所以只好用土辦法,讓村民們在河邊用黃泥塑起河神像,向河神祈雨了,若不如此,如何求得雨來?至于宋院監說的不圣而祠,沒有這回事!”
“狡辯,狡辯,已經有人將你的行徑傳到我監察監,你還敢抵賴?!”宋玉成咬牙切齒。
“敢問宋院監,那人是誰,能不能讓他出來和我對質?”呂楊笑了。
“那人不便出來,唯恐事后遭到刁難!”宋玉成一揮衣袖,理所當然說著。
“哈哈,隨便來一個阿貓阿狗,指責一位皇朝官員不圣而祠,這么大的帽子既然敢扣,卻不敢出來承認,躲躲閃閃,這不是心虛是什么,我現在就要追究他捕風捉影,誣告皇朝官員之罪!”呂楊大笑。
宋玉成臉色鐵青,嘿嘿冷笑:“也罷,看來呂待詔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揭發你不圣而祠的乃是你的本族正支,經過我監察監的嚴密調查,終于查到了不少蛛絲馬跡,一切的消息來源乃是你呂氏一族的族長大院飛出來的一只信鴿,我們現在已經馬弄到那一張紙條,哼哼,呂氏族人泄露出來的消息,還會有假嗎?”
所有人連色微變,擔憂者更是皺起了眉頭。
“宋院監,你就憑這個確定下官不圣而祠?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不圣而祠的證據你不去找,反而用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旁證來作證下官的罪行,虧你還是監察監的院監大人,我看你這是要睜著眼睛污蔑一位皇朝官員啊!”
“你…”宋玉成不怒反笑,他壓下心頭怒火,道:“本院監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已經讓人到呂丘調查去了,相信不久就會有實證!”
“宋玉成,你這是什么意思?”王道乾猛地站起來,怒道:“我白龍潭書院祭祀監擁有監管荒州一切祭祀事宜,但凡是和祭祀有關的,都是我祭祀監的管轄范圍,這調查不圣而祠的事情,是我祭祀監的職責,什么時候輪到你們監察監來管了,這不是你們能夠插手的事情!”
宋玉成厚黑道:“監察荒州不法之事也是我監察監的分內之事,為了防止嫌疑人毀滅罪證,本院監自然要早作調查!這也是配合祭祀監調查!”
“哼,不用你們監察監調查我祭祀方面的事宜,我祭祀監有自己的人手,你們的調查我祭祀監信不過,也不敢信,誰知道你們有沒有故意造假,本人只相信本監執事的調查和取證!哼哼,就算你們監察監拿來佐證,那也不可取,不可信,不可證!”王道乾當場發飆,嚴厲斥責。
宋玉成臉色變成醬紫,顯然當眾被王道乾這樣呵斥,已經丟了面子。
“王院監大人,想必祭祀監的執事已經去調查了吧,若是可能,請給下官最終的清白,下官為民請命,為河神立野祠的事情下官愿意接受懲戒,但是對某些居心叵測污蔑下官不圣而祠的人不能饒恕!”呂楊向王道乾鄭重揖禮。
“不必如此,如今在鄉下,為了求雨或者許愿,立野祠的事情屢禁不止,上面早就有策略,所以在一些大書院建立祭祀監監管這些事,主要就是監察和管理,并不是一味的剿滅打壓致使民怨沸騰,所以呂待詔為民祈雨而立野祠這件事也不是天大的事,這事容后再議不遲!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等本監的王禮執事回來,到時候一切就知曉了!”王道乾揮揮手,顯然立野祠的事情不是重點。
“來了!”院主曹道元突然說了一句。
“呵呵,王禮執事回來了!”王道乾笑了。
三位儒師從天空中飛落下來,為首的正是王禮,三人整了整衣冠,然后步入祭祀監。大殿上,王禮看了眾人一眼,面露喜色,快步上前幾步,彎腰揖禮:“王禮隨同僚幸不辱命,已經到了呂丘縣調查到事情的始末!”
“哦,你且細細將來!”王道乾笑著。
王禮不敢怠慢,將調查祈雨和修野祠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后他手上的致知尺晃了晃,一團蒼白色的浩然正氣涌出,氣體中包裹著一個黃泥燒制的泥胎像,這泥胎像龍首人身,正是河神像。
“下官已經將村民們所立的河神相帶回來,經過走訪,河邊立了幾個河神像,都是這個模樣!”王禮手一抓,河神像碎裂開,變成一抔黃土,一點幽暗靈光從黃土中飛出來,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用浩然正氣包裹起來。
“請院監大人察看,這是河神的靈魂印記!相信呂待詔是不是不圣而祠,當可一目了然!”王禮將河神的靈魂印記遞上。
王道乾看罷,朝左右所有人都看了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示意都已經看出這靈魂印記的本質,那絕不是呂楊的印記。
一般這個靈魂印記的真正主人是妖靈,或者是已經死去的凡人靈魂,裝神弄鬼,欺騙愚民,盜取香火和供奉,以此生存或者修行。
不過這都不是什么大事,在大匡皇朝浩浩蕩蕩的圣道道統傾軋之下,所有魑魅魍魎全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甚至祭祀監都不屑時時刻刻耗費功夫搗毀那些野祠,因為往往搗毀之后,又有愚民立起,如此反復,徒耗祭祀監的人力資源。
“好了,大家都看到了,這野祠的靈魂印記為何,這和呂待詔扯不上關系,所以污蔑呂待詔不圣而祠乃是有人居心叵測!”王道乾說著,轉頭看向監察監的院監宋玉成。
宋玉成鐵青著臉,不得不點頭承認:“好吧,看來這是一場誤會,那呂氏一族族長真是可惡,竟敢耍這樣的陰謀!”
“秣陵府尹,我殿中的待詔被人污蔑,這事你一定要給我個交代,你說吧,這事要怎么辦?”壽陽公主到了這時才開口說話,這一開口就是向秣陵府尹興師問罪。
徐天安思慮一會,搖頭道:“殿下,那呂氏一族世居呂丘,乃是一個大氏族,呂氏安則呂丘安,為了避免鬧得人心惶惶,那呂氏族長還是不能太過懲罰,以免人心動蕩,這樣吧,不入獄,只削去其散大夫的從九品官身,呵斥一番,以儆效尤如何?”
“也罷,就這么辦吧,還有,那幾個管家,下獄吧,是該好好震懾一下了,否則還當我皇家沒有威嚴,誰都敢碰觸!”壽陽公主冷哼,一聲,也不管呂楊和一眾院監,揚長而去,一場鬧劇,就這么落幕了。
宋玉成臉色鐵青,心中感嘆,黃宗羲和壽陽公主乃是兩棵樹,在書院勢力已成,簡直難以撼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