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前塵往事

　　王組賢本來已經被林宥倫說服，和他一起去赴古龍的酒約，沒想到王組賢的父親接著卻打來電話，說晚上要和王組賢談一談，讓她呆在家里不要出門。

　　一個人從王組賢家里出來，林宥倫按著馬芳蹤在電話里留下的地址，直接打車過去。

　　坐上車林宥倫靠在后座上閉目養神，計程車司機老王見這位他沒有閑聊的想法，便專心開車。

　　半道上，老王從后視鏡里朝后座上瞥了一眼，就是這一瞥，帶走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后排座位上的林宥倫像是遇到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細密的汗珠浮現在他額頭上，臉色慘白得嚇人。

　　這幅畫面讓老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晚看那部鬼片中的某個畫面，他的心頭陡然一緊，剛才還好端端的，怎么現在就變成這樣了？

　　這人該不會是撞邪了吧？老王搖搖頭，甩掉了那些不著邊際的古怪念頭。

　　“先生，你臉色有些不好，沒事吧？”

　　林宥倫沒有吭聲，老王只好把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喂，我說你呢，沒事吧！”

　　“嗯”的一聲，林宥倫驀然抬頭，這個神經質的動作把老王給嚇了一跳。不過人總算有了反應，老王的心頭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馬上，老王就聽到了一個讓自己無比郁悶的問題。

　　“請問…今年是幾幾年，幾月。幾號？”

　　老王這一刻簡直就想一腳剎車，讓后座那小子與前排座位來一個親密接觸，好讓他清楚自己剛才問了一個多么愚蠢的問題。

　　“先生，不至于吧！”過了半天，老王這才調整好心情，結結巴巴的說道：“你居然連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都不知道？”

　　看到林宥倫一臉的認真的表情，老王終于承認自己被他給打敗了！

　　“86年。三月二十三號！”

　　林宥倫前傾的身子重新靠回了后座，搖下右手邊的車窗，任憑外面的冷風灌進敞開的領口。呼呼的風聲刺激著耳膜，涼颼颼的感覺終于讓林宥倫異常混亂的頭腦有了一絲清醒。

　　林宥倫還沒有渾渾噩噩到連時間過到哪年哪rì都不清楚，他問這件事只不過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記憶中古龍是在1985年9月因酗酒導致食道破裂不治身亡。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年。本來應該已經是“死人”的家伙打電話約自己喝酒，驟然反應過來，林宥倫心里能淡定才怪。

　　誰會無聊到腦子里一直記著某某人什么時候去世，古龍之死當然也沒有被林宥倫認真放在心上，馬芳蹤打電話過來時他都沒有反應過來，坐在計程車上才突然想起這事。

　　古龍沒死是一件讓人欣慰的事情，但嗜酒和患有肝病的說法由來已久，林宥倫此行本來是去和古龍拼酒的，可他現在滿腦子里想的是怎么勸古龍戒酒。

　　若不戒酒，古龍即便比林宥倫記憶中命硬。最終恐怕也難逃厄運。

　　馬芳蹤站在酒樓門口焦灼地踱來踱去，不停地吸煙，時而抬起手表看看時間。

　　林宥倫剛從計程車下來，馬芳蹤立刻走下臺階迎了過來。

　　馬芳蹤以前都是一副瀟灑的派頭，可今晚卻臉色凝重。輕聲哀嘆，林宥倫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尋常。

　　“林先生，這回事情嚴重，你一定要幫忙，古龍現在什么人的話都不聽，我想來想去。唯有你的話才管用…”

　　“古龍怎么了？”

　　林宥倫只知道古龍在5年前喝酒時遭人砍傷，險些把命都丟了，在那之后他的作品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明顯下降，卻愈發的嗜酒如命。

　　當初這件事在臺灣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不明白事件真相的人進行了種種猜測，說法越來越玄。有說兇手用的武器是刀的，又有說古龍不愿意與朋友拼酒而被朋友翻臉砍傷的，更有把時間地點都弄錯的，不一而足。真正知曉其中內情的人不多，而馬芳蹤就是其中之一。

　　古龍根本不是飲酒時被砍傷，而是在外“風流”時與人起了沖突，被對方的手下刺傷。

　　“北投吟松閣，那是什么地方？”

　　看林宥倫一臉茫然地望著自己，馬芳蹤表情頓時有些尷尬，這事他還真有些難以啟齒，但眼下這情形，要請林宥倫幫忙，就不得不將事情和他說清楚。

　　北投是臺北近郊的一處“風化區”，始建于rì本侵略者占領臺灣初期，是五十多年前的遺產。這邊設有溫泉旅館大大小小逾千家，每家旅館都雇有年青女郎，以招來尋樂的客人陪浴溫泉。

　　林宥倫恍然大悟，原來是古龍是去piáo的時候與人起了沖突，這確實不是光彩的事，難怪馬芳蹤說得這么隱晦。

　　他就納悶了，古龍在酒店、夜總會玩膩了，竟然風sāo到北投“風化區”去？難道那些歌星、影星不再上他的鉤了？還是說那些風塵女子的身子，比學生妹更富有韻味？

　　當然這話林宥倫只是心里想想，并沒有當著馬芳蹤面問出來，不然馬芳蹤就更尷尬了。

　　馬芳蹤介紹說，那時古龍開了一家“寶龍影業公司”，公司名字是用他和女友寶珠的名字合并而成的，古龍將寶珠抬舉為公司的董事長，但寶珠卻虛有其名，在家里照看兒子，一切由古龍作主。

　　《楚留香傳奇》是寶龍公司開拍的第一部影片，那天電影拍完最后一個鏡頭，古龍就大宴員工，吃了頓“殺青”酒，坐車準備回家。行駛到半途，身邊的一個跟班建議說：“聽說北投新來了一批靚小妞，不妨就去見識見識？”

　　古龍是北投那邊的常客，這段時間又剛剛和寶珠吵架，回家沒意思，聽這么一說就來了興致，立馬叫司機開往北投。事有湊巧，古龍一行進入吟松閣時，恰好柯峻雄也在座。

　　柯峻雄在六七十年代是臺灣的偶像派演員，得過金馬影帝，在臺灣也是個背景復雜，黑白通吃的人物，這人是武行出生，身邊也帶有大班散仔。

　　古龍與柯峻雄的名氣大，又是常來這來尋樂的主顧，老板不敢怠慢。他倆挽了名jì后，先后進雅室去飲酒。這是尋樂的序幕，先飲酒助興，再陪浴，最后才在雙方極度的興奮中度過那消魂的一刻。這種玩法有情調，有韻味。否則，花了錢匆匆一炮后，一切都成了憾事。

　　凡是進雅室，非闊佬不可。

　　古龍與柯峻雄的隨從花不起這大的價錢進“雅室”，便招來小姐在大廳里飲酒。

　　“事情就壞在了這些散仔身上！”馬芳蹤恨恨地說道：“古龍每次吃虧上當，除他個人所致以外，有一半是由這幫傍友招惹的禍端。”

　　出現這種情況也古龍的個人性格有關，他自己懶散，平時對傍友們過于遷就。他們除了跟著他吃喝玩樂，再就是出餿主意。一旦招惹了禍端，都成了鳥獸般散去。古龍的錢沒花在正經事情上，雇請的保鏢也是水貨，真正到了動真格的時候都是一群飯桶。

　　這些散仔都是吃主子的飯的，自然想為自己的主子爭面子，柯峻雄的隨從中有人喝高了，就叫囂著要古龍去給柯峻雄敬酒。古龍的跟班就不干了，說論名氣古龍比柯峻雄大，叫柯峻雄先過來敬酒。

　　雙方起了口角，在大廳里吵成一團，古龍在雅室內和紫衣女郎正纏綿，聽到外面的聲音，趕緊醉步蹣跚地走出來。

　　古龍以為自己出面就可以擺平這件事，他走到吵鬧得最兇的一個家伙旁邊，不以為然地拍了拍對方肩膀，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人以為要動武，拔出隨身帶的扁鉆就刺了過來。那時，槍支尚未在社會泛濫，臺灣的黑.道多半仿效自rì本，以武士刀和扁鉆為武器，所謂“扁鉆”，是用菱形銼刀磨成，三面有刃和血槽，鋒利異常。

　　古龍當時喝醉了酒，本能地舉起右手去擋，手腕上的大動脈正好迎上扁鉆的利刃，虎口破裂，血噴如泉，當場栽倒。

　　那人見惹了大禍，拔腿就溜掉了，古龍的跟班們根本不懂得緊急搶救，呆楞了片刻，見勢不妙，都做了鳥獸散。還是柯峻雄的人冷靜，立刻替古龍包扎傷口，進去雅室告訴柯峻雄。柯俊雄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和手下人手忙腳亂把古龍送到附近醫院搶救，醫生說失血過多，可能沒救了，只能盡力試試。

　　一個人身上有二千八百CC的血，古龍竟噴掉了二千CC，傷口既深且長，兀自流血不止，血壓降至只有八十，一度性命垂危。醫生采取緊急措施，將他的大動脈縫合后，立刻輸血，可是當時血庫的存血有限，只有邊輸血邊派人到處大量采購配型的血漿。

　　實在買不到沒辦法，又不能讓古龍死去，柯峻雄只好花大錢去黑市買血，總算把古龍從鬼門關外硬拉回來。可是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后來醫生查出古龍得了肝病，原來當時給他輸的血不干凈，結果輸到有肝炎的血液。

　　古龍從此健康惡化，原本“大頭、胖子”的體型嚴重縮減，和此前判若兩人，再加上電影投資失敗，婚姻不順，他心中苦悶，就開始自暴自棄，忘情于酒。

　　肝病雖不會死人，但是醫生說不能喝烈酒了，再喝的話會昏迷，嚴重的話就沒有命了。馬芳蹤以喝酒的名義將林宥倫約出來，實際上就是想讓林宥倫幫忙勸說古龍戒酒，不要再拿生命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