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九州北薩摩國間根地區的山道上,伊集院忠朗等人正狼狽地潰逃著,在他們的身后則是殺聲震天的羅氏家聯軍追兵。
一邊狂奔,伊集院忠朗卻是一邊后悔不已,雖然此前已經做好了戰敗的準備,但是他卻沒有料想到今天竟然是敗得如此迅速。現在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生死了,反而是擔心起后面正在趕來的由少主島津義久所率領的島津家軍勢主力了。一旦主力軍勢被現在這些已經徹底失去了勇氣的潰兵所沖擊,極有可能會再次造成更大的潰退的。如此一來,他對島津家所造成的危害將會更加巨大了。
“但愿少主的軍勢還沒有抵達吧!”想到這里,伊集院忠朗心中不由得祈禱道。只是害怕什么就會出現什么,就在他騎著戰馬轉過一處小彎道之時,迎面就看到前方正有一隊軍勢排列成整齊的陣營堵截在了山道之中。伊集院忠朗定神一看,竟然真的是自家的軍勢,顯然是少主已經抵達了。
“小心…”眼見如此情形,伊集院忠朗當即張開喉嚨就開始警示起來。
而就在此時,一陣“嗵嗵嗵…”的巨響卻是瞬間淹沒了伊集院忠朗的警示聲。隨著一陣陣巨響的響起,在山道兩側的山林中,同時也升起了一股股的白煙,頓時令到整個山間煙霧彌漫。伊集院忠朗卻是被突然出現的狀況給嚇得目瞪口呆了。甚至連胯下的戰馬因為受驚而突然停止了繼續逃跑都沒有發現。
不但是伊集院忠朗受到了驚嚇,就連伊集院忠朗身后的島津忠長、樺山忠助等島津家眾人同樣都受到了驚嚇,他們紛紛停止了下來。部分人甚至直接趴到了在地上。
至于此前還在瘋狂追殺著島津家潰兵的羅氏家聯軍此時則是遭受了突然而來的打擊,大部分人還沒有明白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就紛紛慘叫著倒地了。整個山道中原本的喊殺聲,頓時變成了慘叫聲。原本是追殺者的羅氏家聯軍此時卻是突然成為了被屠殺者。
“自由射擊!”
這個時候,山道旁邊東面一處山頭上的島津義久看著彌漫整個山間的白煙只得無奈的下令道。此前他在收到自己一方的先手陣在進攻羅氏家聯軍大營時遭受了潰敗后,也跟此前伊集院忠朗一樣,擔憂起他所率領的島津家主力軍勢將會被正奔逃而來的島津家先手陣潰兵所沖散,但在靈機一動下。他臨時安排了合共八百多人的鐵炮手占據了山道兩旁的有利射擊地點,然后準備迎擊追擊而來的羅氏家聯軍。
這八百多人的鐵炮手。其中五百人是島津家這段時間砸鍋賣鐵地打造起的第一支島津家的鐵炮番隊,至于剩下的三百余人,則都是被島津家花費重金雇傭而來的明國海賊。事實上,這些錢也花得不冤。相比起自家的鐵炮手,這些明國海賊作戰更加勇猛殘酷,而且鐵炮的射擊準度更加準確,對敵軍所造成的危害更加巨大。在此前北薩摩國以及西大隅國等地的作戰中,這些被雇傭而來的明國海賊就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此時,隨著島津義久自由射擊命令的下達,早就安排在山道兩側有利地形的八百多桿鐵炮,對準在山道中的羅氏家聯軍追兵猛烈開火起來,“嗵嗵嗵。嗵嗵嗵…”
槍炮聲震耳欲聾。眨眼間,喧鬧的戰場變得鴉雀無聲。鐵炮番隊用的是來自明國海賊技術支持而制造出來的新式鐵炮,再加上島津家此前的嚴格訓練以及明國海賊精準技能。所以一瞬間,八百余桿火槍在山道上射擊出了一地血淋淋的墳地。
不一會兒,這一輪的射擊終于結束,山間的硝煙也漸漸向西散去,山道中,只剩下沒有了主人的戰馬在咴咴地悲鳴。活著的人已經所剩無幾。方才震天的喊殺聲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鐵…鐵炮?”躺在一堆尸體當中的志賀義親這個時候正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語。此時他的右臂已經被一顆子彈所貫穿,大量的鮮血正從貫穿的傷口中流出來。此前正是他率領著騎兵偷襲了島津家先手陣后方鳶巢山上島津家守兵。志賀義親本人更加是一箭射死了對方的主將(也就是島津家的川上經久),從而得以在后方對島津家正在進攻羅氏家聯軍大營的軍勢進行了偷襲。在島津家先手陣潰逃之時,他更加是率領著手下對島津家的潰兵窮追不舍,眼看就要制造出一場大勝了,但是怎么就在這里遇到了對方鐵炮的攻擊呢?
對于鐵炮的威力,志賀義親是非常清楚的,此前他還是大友家的家臣的時候就已經從羅氏家的手中領教過鐵炮的厲害了,自從加入羅氏家后,他更加是鐵炮的威力。實際上他所在的陸地第七常備番隊也是有著二百人的鐵炮常備的,只是由于這些常備剛剛才建立起來,目前還在訓練以及適應當中,所以這一次少主羅氏輝良并沒有將他們從南肥后國的邊境駐地中帶來。
只是,現在卻沒有想到島津家竟然卻是帶來了鐵炮,而且從方才的響聲來看,對方這一次參加戰斗的起碼也有五百人以上的鐵炮啊。如此大規模的鐵炮,而且對方還占據了地理,而自己這一方又處于山道當中,完全就只能被射擊了啊。想到這里,志賀義親心中只有恐懼,甚至連手臂中不斷傳來的疼痛感覺都忘記。
“勝…勝利了!”就在志賀義親還在恐懼之時,在島津家軍勢這一方,新納忠堯卻是舉起手中長槍大喊了一聲。
“啊!勝利了,這是我們的勝利,是島津家武士的勝利。”并沒有參與到方才戰斗中。只在附近旁觀,并且隨時準備接受少主命令而出擊的島津家其余將士這個時候都醒悟過來,紛紛忘情地歡呼道。
這也難怪他們會有表現。畢竟此前羅氏家常勝之軍的名聲實在是給了島津家眾人太大的壓力了,當你發現即將面對一個巨人進行作戰時,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其心中都會有所恐懼的。現在島津家就在眾人眼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看似強大不已的羅氏家軍勢(實際上追擊的軍勢中大部分都是北薩摩眾豪族的軍勢,羅氏家軍勢所占的比例卻是很少的)解決了。從這一刻起,羅氏家軍勢不可戰勝的神話在他們的腦海中破滅了,眾人在面對羅氏家大軍的時候。再也不會有畏懼之感了。
而島津義久在看到這樣的情景后,心中也不由得高興起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啊。此前他也知道自己強行要求迎擊羅氏家聯軍的決定是被眾多家臣所異議的,要不是他父親的威信,以及更早之前自己所表現出來的能力,令到眾人即便有異議也不敢聲張。否則他主動出擊的決議是定然會遭到抵抗的。現在他的這一次賭博終于迎來了勝利的曙光了,這就意味著他在家中繼承人的地位將更加牢不可搖了,而且接下來自己的一些決定將會得到更加配合的執行。
就在島津家上下歡呼之際,山道上羅氏家聯軍人馬此時已經被徹底打趴下,僥幸沒有被射殺的眾人都顯得茫然不知所措起來,志賀義親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站起來重整陣營了,否則只要山道兩旁山林中的島津家鐵炮隊再來一次射擊,那么這些人都要留在這里了。他知道,自己必須趁著敵軍剛剛射擊完畢。還在補充彈藥準備再次射擊的機會,指揮這些已經被打擊得恐懼了起來的眾人撤離這一處對于他們而言幾乎就是靶場一樣地方,只要能夠撤回大營。那么今天這一戰就還有一線勝利的希望。
但是,此時他雖然沒有戰死,只是隨著手臂中不斷流出的鮮血,他感到自己即將死亡。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搖搖晃晃地戰了起來,然后扯開了嗓子大喊道:“諸位…”
“嘭”的一聲。槍聲震耳欲聾,挨槍的志賀義親當即再次撲倒在地。這一次不是他主動撲倒了。而是因為他被打中了額頭,頭盔被震開,頭發亂作一團,鮮血從蓬亂的頭發中噴涌而出。
“呵…呵”志賀義親心中無奈道,“看來今天真的要留在這里了。但是不能這么快就倒下啊,要讓他們撤退,撤退啊!”
“哼!”想到這里,志賀義親悶哼一聲,撐著武刀,企圖再次站了起來。此時他發現眼前已經一片模糊,而在其他人看來,伴隨著大量鮮血從額頭上流出,他樣子如同赤發鬼。
“嘭!”志賀義親的表現引起了島津家眾人的注意,鐵炮隊中的神槍手種子島惠時當即瞄準志賀義親,給了志賀義親脖子致命的一擊。這一次志賀義親倒下后,就再也無法站起來了,甚至是已經翻著白眼倒在血泊中了。但志賀義親的心中依然喃喃自語著:“撤退…撤退…”
“大人!”這個時候終于有附近的手下發現了志賀義親的情況,當即圍攏了過來。
“木板!”眼見志賀義親受傷嚴重,不知誰叫了一聲。但是在這樣的戰場中,又何來木板呢?
“呵!”志賀義親張開著嘴巴還是想將撤退的命令說出來,結果卻是發現無論如何張口,咽喉中除了傳出一陣陣臨死前喘氣的聲音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他臉上的鮮血模糊了視線,他雖然睜著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只有主公政良的面孔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主公,對不起啊!”他心中悲哀地大喊道。人生五十年,剛剛走過一半,志賀義親此時就已經站在了鬼門關前。雖然人人都有一死,但一旦真的面對死亡,無限的悲傷,無限的懊悔,無限的眷戀頓時都涌上心頭。
緊接著志賀義親有想起了自己老母親。是的,母親,這是志賀義親在人生的最后時刻想見的人。他家里還有老母親。但他的老母親和戰國眾多的遺孀一樣,都是堅強好勝的女中丈夫。如果她知道志賀義親是在臨時之際害怕起來,無疑會咽下眼淚,斥責:“他不是我兒子。如此沒有意志。”
“母親,母親…”
圍攏過來的手下發現志賀義親的呼吸愈來愈艱難時,當即又有人喊道“木板!那里有木板啊!混蛋!木板阿!”
手下的這些叫喊聲,這時候志賀義親卻已聽不很清楚了。只是,這個時候一把聲音卻是很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集合,趕快集合,出擊,擊潰敵人!”
“混蛋,該死啊!”這是志賀義親咽下最后一口氣時,心中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