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國沼城天守閣的大廣間中,杉重長的突然舉動令到在場的眾人震驚不已。將自己的嫡子太郎殺是后,杉重長踉踉蹌蹌,重重地栽倒在地。
太郎的母親終于明白生了什么事情,當即緊緊地抱著太郎的尸體,哇的一聲哭倒在地,大廣間外面守候在那里的女人們這時才回過神來明白里面生了什么事情,都紛紛把臉遮了起來。溫暖的陽光依然懶洋洋地灑在地上,使人覺得剛才的一幕恍若夢中。
“興秀,夫人的介錯就交給你了。”在殺死自己的兒子后,杉重長已經全身乏力,只好抬頭對著此時也滿臉悲戚之色的重臣宇田興秀說道。
“那么,屬下…領命…就是。”宇田興秀聞言后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后拔出刀來,轉到杉重長妻子的身后。此時杉重長的妻子因為唯一的孩子的死去已經徹底變得呆滯了,似乎一點也沒聽到丈夫杉重長方才的話。
而杉重長在說出要殺死自己的妻子的話后,就躺在了地上,目齜欲裂,默默地看著大廣間的天花頂對外的一片天空。外面,太陽西斜,已經是日暮時分了,沼澤上的天空掛滿了晚霞。
宇田興秀拿起大刀,艱難地轉到杉重長妻子的身后,飛快地舉了起來。可是,不知為何,他突然踉踉蹌蹌,身體搖晃了起來。夫人就在眼前,但是他似乎怎么也找不出可以下刀的地方。最終,他手里舉著大刀,一屁股摔倒在地。
“興秀。你怎么了?”
宇田興秀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放聲痛哭。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只覺得胳膊麻,兩腿軟弱無力。
“休要啰嗦了,快點…”杉重長的聲音再次響起。
“主公,我…我…興秀做不了夫人的介錯阿!嗚嗚…”
“嗚嗚嗚…我的太郎啊!”就在這時一直呆滯當中的杉重長妻子終于清醒了過來,隨即大哭了起來,最后更加是拿出了隨身帶著一把小刀,雙眼通紅地等著自己丈夫杉重長說道:“我恨你!”說完后,夫人舉起熠熠閃光的短刀。口吞刀尖,身體向前傾斜,撲倒在地。
“啊…”杉重長一聲驚呼,瘋似的跪爬到夫人的身邊,可是他卻是怎樣也抱不起她來,他的雙手仿佛一絲力氣都沒有,肩膀也在劇烈地痙攣。
杉重長低聲哭泣著,身下的地板不大工夫就已已經流滿了鮮血,未幾,他轉過臉去。兩手緊緊地抱住夫人的肩膀,慌忙用衣袖把夫人血肉模糊的臉蓋了起來。看著妻子死時的容顏,低聲顫抖道:“我對不起你。”
這個時候,夫人的身體重重地壓在杉重長的胳膊上,但是已經停止了呼吸。大廣間門廊外的女人們此時也痛哭了起來。
杉重長抱著亡妻的尸身,又一次陷入了茫然。茫然間,他回想起了當初他與夫人相遇,然后違背父親命令與夫人結合的情景。當初也正是因為他違背了父親的聯姻安排,才會一直在家中受到排擠,一直都沒有被委派各項家族任務。但這反而避免他過早與羅氏家接觸,并且被羅氏家所殺的下場,更加是導致了杉家最后就剩下他一個繼承人,從而成為了杉家新的家督。只是現在,杉家也面臨著即將滅亡的命運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向羅氏家投降,而且即便是敗亡,他也要親手將自己的妻子兒女殺死,然后再自裁,決不允許羅氏家的人玷污自己家族最后的血脈。這是作為西國杉家最后的尊嚴。
就在杉重長茫然之時,重臣宇田興秀在他面前跪伏了數下,隨即切腹而亡。緊接著那些大廣間外的武士也在門外對著杉重長跪伏后切腹自殺。最后,女人們紛紛模仿此前死去的夫人自盡。一時間,大廣間內外躺滿了尸體。
迷迷糊糊的,杉重長終于清醒了過來,此時他懷中夫人的尸體已經徹底僵硬,而周圍的尸體也嚇了他一跳,然后他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在外面天空中最后一絲太陽下山前的光線射入大廣間之中之時,他拔出了插在妻子口中的小刀,緩緩地閉上眼睛,隨即猛地將刀尖對準自己的腹部直接插了進去。頓時,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令到他的手腕微微顫抖著,他的眼睛再次睜開,臉色顯得非常猙獰。
“我來了!”
杉重長大喝一聲,手中緊握的小刀再次一劃,刀尖瞬間劃到了右肋,腸子冒了出來。最后,他將刀從腹中抽出,伏倒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亂蹦,如同耀眼的彩虹。他掙扎著,出垂死的聲音,但逐漸地,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后完全聽不見了…
夜幕降臨前分外明亮的晚霞下,城外傳來了敲打鉦和大鼓的隆隆聲,這是羅氏家的攻城軍勢經常進行的夜間騷擾戰又即將要開始了。
不久,太陽下山了。
離城砦遠一點兒的地方的一處沼澤中的小草坡上,此時正有一顆白木蘭樹,樹上開滿了一串串動人的花朵。
磯野員昌是在第二日的上午才得知沼城中的情況的,在城中剩下的守軍向羅氏家投降,并且告知磯野員昌等人城主杉重長等人已經自殺的消息后,磯野員昌立即派人接收了沼城,至于杉重長等人的尸體,磯野員昌下令對這些人進行了安葬,而剩下投降的人則是按照羅氏家處置戰俘的法度處置就好了。隨著沼城的陷落,大內家在西國地區最后的抵抗勢力宣告全部覆滅。
就在政良、磯野員昌各路番隊在長門國、周防國、安藝國等地四處平定暴動之時,在這個時候的南九州地區,也正在爆一場大戰。作戰參與者主要分成兩個陣營,一個是以羅氏家為,北薩摩地區重豪族全力參與的陣營,另外一個則是薩摩國的統治者島津家。
隨著島津家大規模地入侵薩摩國北部地區,并且連續取得了數戰的勝利之后,已經被島津加壓迫到了薩摩國與肥后國邊境地區的北薩摩眾豪族終于不得不跑到羅氏家這里請求出兵相助了。對于這些豪族的請求,作為駐守在當地邊境地區的6地第七第七常備番隊主將甲斐親直(法號宗運)原本是不打算理會的,畢竟在他看來,此時羅氏家還是暫時堅守邊境地區,防止島津家染指羅氏家領地就可以了。
只是,他的想法,卻是被正好巡視在當地的主公嫡子羅氏輝良給否定了。在此前的北九州地區暴動平定中獲得了極大功績,并且在事后得到了父親政良的贊揚,甚至被父親授命暫時代為打理九州地區的政務以及軍務的重任后,只有十七歲的羅氏輝良不由得自信起來了。所以當得知自己的盟友到了生死存亡的階段,而島津家又公然違背羅氏家定下的盟約后,他決定幫助北薩摩地區的盟友阻擊島津家的繼續入侵。
主將甲斐親直(法號宗運)原本打算反對,但是又擔心因此而與少主產生矛盾,而且主公政良也明確確定在羅氏家將精力集中到南九州這一邊之前,是需要盡量阻止島津在在南九州擴大勢力的,于是他干脆保持了沉默,默認了少主羅氏輝良的決定了。
既然已經決定聯合阻擊島津家的入侵,于是在稍為整合了出陣的軍勢后,羅氏家大軍就從南肥后邊境駐地出陣了。弘治三年(1557)五月十八日中午,隊伍經過久七峠與北薩摩地區眾豪族聯軍匯合后,隨即繼續行軍,于下午時分抵達了間根,此地距離島津家大軍所在伊佐地區已經不遠,于是大軍立刻安營扎寨。同時,聯軍決定進行一次與島津家決戰之前最后的議事。
夕陽西下,羅氏輝良帶領著近侍鹽菊丸(即若林鎮興)、萬滿丸(即相良義陽)、東鄉重位、丸目長惠等人出了營帳,來到的營帳附近的一處涼棚處。從這里往前方望去,距離島津家大軍所在的伊佐地區約八里。站在涼棚中,羅氏輝良手搭涼棚向東望了望。看到那里的小川和更遠處郁郁蔥蔥的森林,他似乎聽到了伊佐被聯軍攻陷的情景。
“少主,要遲了。諸位大人已經抵達大帳了。”這個時候,負責接待聯軍眾豪族的甲斐親直前來催促羅氏輝良道。而羅氏輝良卻一動不動,他似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通向伊佐地區,便站在那里,久久不愿離去。
“少主?”
“知道了。”
“少主,既然知道了,再讓人等著,恐怕不好。趕緊去吧。”
“親直大人,你知道為何我要留在這里,讓那些豪族等待一番嗎?”
羅氏輝良的視線從群山轉向密林,“本家這一次的確是想幫這些豪族一把的,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熱切,令到那些豪族輕視本家的幫助,因此,我才留在這里。”實際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就是以此來警示這些豪族一番,令到他們不敢輕視還很年輕的自己。
(感謝“骸骨之王、絕殺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