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文秀見方解的臉色有些異樣,心里有些不安。他曾經有一段時間以為方解是個挺簡單的人,揣摩這樣的主公心思不算辛苦。因為方解的要求向來簡單,所以獨孤文秀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找到了那個點。
但是后來他才發現,看起來越是簡單的主公越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說實話,他之前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勸方解進兵長安。如今西南諸道已經逐漸穩固起來,又得了云南道,黑旗軍實力大增。按照方解的以前的目標,是穩固西南,然后在江南和楊堅決戰,之后進軍西北。先拿下大隋的半壁江山,以后不管怎么打都不會后繼無力。
放長遠看,方解的打算很穩妥。
可是,時局如戰局,瞬息萬變。
以前的打算,現在未必還合適。首先,和楊堅的決戰出乎預料的簡單,辛苦全在方解一個人身上。而最主要的是,現在東疆戰亂,方解的心思似乎已經不在中原,所以必須有個新的發展方向。
楊堅若不死,獨孤文秀不會提起進軍長安城的事。
東疆那邊戰事正酣,洋人的優勢越發明顯起來。現在諸強大部分在觀望,暗地里那些還沒發力的人都在等著看別人怎么做。如方解這樣將外敵放在第一位的人不在少數,可那些等著機會坐大的人也不在少數。
如果方解將兵力分往東疆的話,黑旗軍的控制力大打折扣。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最有影響力的東西來讓其他人死心,沒有什么比拿下長安更好了。不管大隋還存在不存在,長安城是帝都都不會改變。不管是哪一方的勢力又或是普通百姓,大家都很明白,誰坐擁長安城誰就已經得了大部分民心。
正統這兩個字最是玄虛,可偏偏在有些時候最是管用。
見方解沒說話,獨孤文秀索性不再試探:“如今東疆戰亂,分兵往東自然刻不容緩。但,恕屬下言之不祥…就算主公分兵往東疆,將外敵阻擋于海外的勝算也不大。洋人在東疆暗地里經營許久,便是牟平城一個口子就根本無法堵住。就算沐府力抗再加上其他人馳援,可洋人已經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從牟平城登陸之后,不管洋人是直撲山海關還是攻向沐府人馬的后路,沐廣陵都不得不分兵。洋人有威力強大的火炮,攻城掠地比大隋軍隊最強盛時候還要令人心驚。若想解東疆之危,不僅僅是需要黑旗軍的全部軍力,還需要中原各豪強聯手一戰方有勝算,可是主公…黑旗軍可以全軍開赴東疆嗎?”
“不能”
獨孤文秀不等方解回答繼續說道:“西南諸道,是主公好不容易才穩固下來的根基之地,必須留下重兵駐守。一旦黑旗軍全軍開赴東疆,根基之地必失!所以,主公心憂東疆卻要著眼中原。拿下長安城,主公就能以朝廷的名義發號施令,號召天下人抵抗外敵。不管有幾個人會聽從,這都是名正言順。”
“長安城外,有高開泰的叛軍,論實力此時已經遠不如主公,此時北上,高開泰必退。他若退,不敢往東退,只能往西北退。而屬下擔憂的是,如今蒙元國事已經平穩,以闊克臺蒙哥的心思,眼睜睜看著中原越來越亂他能忍得住?一旦蒙元出兵中原,西北首當其沖,將高開泰逼回西南,將來若是蒙元侵入,這第一道墻就交給高開泰就鑄好了。”
“主公若是拿下長安城之后,穩固城防,就算洋人一路勢如破竹的打過來,長安城在主公手里比在誰手里都穩妥!”
獨孤文秀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深深的吸了口氣后勸道:“主公,屬下不反對分兵東疆,納蘭定東也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后防才是重中之重。主公坐守長安,不管是對東疆的戰局還是對黑旗軍在西南的根基都有好處。長安城里還有至少五千鐵甲軍,那是戰陣上最好使的刀子。再者,長公主還在…”
不等他的話說完,方解擺了擺手制止:“進兵長安城之事等我考慮之后再說,現在先把眼下的事做好。明日一早,我親去隋軍大營。”
說完這句話,方解起身離開。
眾人站起來抱拳施禮,等方解走了之后全都看向獨孤文秀。
“其實主公暫且沒有應允你的提議,不是主公不想打長安城,而是打長安城太艱難了些。”
吳一道嘆了口氣:“高開泰怎么可能輕易退往西北?就算他退往西北,一個已經反叛過一次的人,難道真的會全力抵御蒙元入侵?主公想先拿下西北,其實何嘗不是在擔心,一旦蒙元東進,東疆還有洋人侵入,中原腹背受敵…”
獨孤文秀搖了搖頭:“我怎么會不明白這些?可是現在將士們都看著主公呢,他們都等著主公把方向指的更明朗些。去東疆,咱們理解,士兵們未必都理解。”
崔中振卻搖頭說道:“你想的全面這沒錯,但有時候想的太多反而有所迷惑…你若是去問問士兵們,是愿意和自己人殺一個頭破血流還是和外敵在戰場上拼一個你死我活,只怕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
崔中振道:“我也覺得,先打長安城最好。”
“太多的煩心事?”
項青牛把酒壺遞給方解,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塊鹵肉。兩個人一戶破落人家的房頂上,喝酒吃肉。酒是江南陳釀,肉是百年老店的招牌,香氣四溢,入口松軟香濃。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當初選擇另外一條路會是什么模樣。”
方解喝了一口酒,視線不由自主的往西瞄了瞄:“如果我沒有選擇現在的路,而是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找一個好地方,會不會要快了的多。以前我做不到,是因為有太多不可預知之事。現在,我倒是能做到了。大輪明王死了,羅耀死了,楊堅也死了,我不用再擔心被人追殺…”
“但是…”
項青牛笑了笑:“當你發現自己可以做到以前奢望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晚了。以前的壓力在于不知道合適喪命,現在的壓力在于你肩膀上扛著數十萬將士數千萬百姓的生死。如果一個人只是一粒沙,那么加起來你肩膀上也早已經是扛著一座大山了。”
“問你一件事。”
項青牛沉默了一會兒后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做皇帝?”
方解看了他一眼,然后點了點頭:“想過。”
“然后呢?”
項青牛再問。
方解沉思了一會兒后回答道:“以前,我說的以前或許你不懂,我也不好解釋…以前對皇帝這兩個字哪有那么多理解,只覺得男人的最高成就莫過于皇帝二字。是個男人都曾經幻想過,做皇帝什么滋味。”
“我就沒想過。”
項青牛搖了搖頭:“我真的沒想過,所以我不會有你這樣飛煩惱。我以前想的只是找到二師兄,后來想的是不能讓我師父死不瞑目。再后來,我想的是趕緊幫你把這天下平了,然后我再培養個徒弟把清樂山一氣觀的事交待下去就夠了。后來,卓先生去了清樂山,清樂山的事我倒是不操心了。”
“你知道,道心是什么嗎?”
項青牛問。
方解搖了搖頭。
“只是明朗二字而已。”
項青牛道:“人有猶豫難決,只是因為本心不清。所謂本心,最簡單說來便是你想要什么。所謂道心,便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師兄想要的太多,所以道心不悟。二師兄倒是簡單,但他并不明朗。至于三師兄,他的心更嘈雜。”
“師父說我資質最好,其實說的是我的心最簡單。”
項青牛道:“只有簡單明朗,才會少煩憂。”
他看著方解說道:“如果你真的不好抉擇,就需要問問自己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而且絕不能騙自己給一個假答案。如果你想要的太多,那就權衡對比,把最想要的那個明朗起來,下面的事其實也就不難了。”
“這話道理好像很淺,其實很深。”
方解笑了笑:“胖子講道理,真不容易。”
“要不是吃你的喝你的,道爺我才懶得和你說這些。”
項青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其實我幫你想過了,你的問題不難解決。你最想的你自己不清楚,但是我清楚了。其實簡單之極,只是你想的太復雜所以沒有找到那條最直接的路而已。”
“是什么?”
方解問。
項青牛認真道:“你最想的是什么?你自己不一定知道,但我似乎旁觀的清晰些…你想要這個天下變成你理想中的天下,就這么簡單。這一個答案,將你心中所有的想要都囊括了進去。不管是為己之私心還是為天下之公心,這個答案都夠了。”
“那么,這是你最想要的,怎么才能做到?”
他問,卻不需要方解回答:“只需做到一點也就夠了,依然簡單直接…去做那個你指向東就所有人往東跑你指向西所有人立刻掉頭的人。只有你是天下間最強勢強大的那個人,你才能解決一切。讓所有人都遵從你的意志,那么…沒有什么復雜的了,你只需指一個方向就夠了。”
“當天下的老大吧。”
項青牛笑了笑:“當了最大最大的那個老大,你想要的想實現的,就都比你現在來做簡單的多了。”
“做老大為所欲為?”
方解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真特么的流氓光棍的想法啊…不過,好像確實很有道理。”
“我是道尊!”
項青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說話沒道理,那么其他人說話都是放屁。”
“你為什么不想當皇帝?”
方解問項青牛。
“當皇帝…每天晚上都要翻牌子選一個女人陪睡,我一想到這件事就頭疼…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我誰也不想冷落了,又不能全都一起睡了…多么困難的選擇啊。我是一個愿意雨露均沾的人,又做不到,所以將來還是只討一個老婆的好,那樣就不用選擇了。”
方解看怪物一樣看了項青牛一眼:“我敢打賭你曾經煉過壯陽藥。”
“放屁!”
項青牛頓時激動起來:“我沒那么齷齪!我只是…閑暇時候看過有關書籍而已…”
他問方解:“如果真有這樣的藥讓你永遠堅挺,難道你不動心?”
方解搖了搖頭:“那還有滋味嗎?”
項青牛愣住,然后嘆了口氣:“我想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