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那邊分了糧食砍了人頭,百姓們不只是心里高興也驚懼,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言而有信,方解用糧食和刀子給他們講道理,這道理就是我對你們沒別的要求,聽我的就行了。
被砍頭的人待遇不同,那些死戰到底的士兵方解下令厚葬,然后給各家分發了一份很厚重的撫恤。雖然這不可能安撫死者家屬的悲傷和憤怒,但這本就是該做的事。至于那些潑皮無賴的尸體,一律拉到城外隨便找個山溝子丟了任由野獸分食。
到了方解下一次再攻破城池的時候,或許就沒有什么人覺得破城之際是發財的機會了。
“大將軍!”
方解回城主府的半路上,聶小菊就迎面快步過來:“付正南走了,只帶著家眷,天才剛亮就出了城。”
他將手里的東西遞給方解:“留下了兩封信。”
方解將信封接過來看了看,第一封是給他的,第二封信封上寫的卻是給封平城主朱撐天的。
方解拆開信封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給他的信上沒說什么,甚至連謝謝都沒有。大意是說付正南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敗給了方解竟然沒有什么怨恨。他告訴方解在大理城中有一批洋人,帶著不少火器,而且為了對付他,慕容恥招募了一大批江湖客,其中不乏大修行者。他說雖然對方解沒有什么好感,但覺得方解這樣的人死了委實可惜了些,所以告誡他多加小心。慕容恥為人陰狠狡猾,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
他提到給朱撐天那封信,是勸朱撐天的。他和朱撐天算不上好友但還有幾分交情,希望如果朱撐天投降的話方解也能給朱撐天全家一個好的歸宿。
方解看了看給朱撐天那封信,沒打開。
“獨孤文秀快到了嗎?”
他忽然問了一句。
聶小菊想了想說道:“昨日問驍騎校的人,獨孤應該已經到雍州了,最多再過六七日就能追上大軍。”
方解嗯了一聲:“等不及他了,去問問軍中文官,有誰能模仿別人筆跡的,找來見我。另外,吩咐飛豹軍,飛獅軍和秦遠的步兵,全部撤出城外,只留下陳定南的人馬在城中。撤出去的人馬依然擺出圍城的架勢,封鎖四周道路,不許有一個人往封平方向去。”
聶小菊不解:“大將軍這是何故?”
“騙人”
方解丟下兩個字,隨即回了城主府休息。按照他的吩咐,才進城不到一天的黑旗軍大隊人馬又退出城外,在城北繼續列陣擺出隨時要攻城的模樣。他回去睡了半日,起身后和沐小腰洗了個鴛鴦戲水,吃了些東西,聶小菊找來的那些文官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有十幾個人。
方解將付正南給自己留的信拿出來,讓那些文官看了一遍:“模仿付正南的筆跡寫出來,一遍不像就多寫幾遍,誰覺得已經很像了就拿過來給我看。”
那些文官不知道大將軍這是要干嘛,但還是立刻照辦,沒有人敢胡亂詢問什么。一時間,房間里十幾個人正襟危坐,提著筆沙沙的寫著。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有人拿著一張臨摹好了的信起身過來遞給方解,方解仔細看了看后微微搖頭,示意那人可以離開了。
“大將軍,我看這人已經模仿的很像了啊?”
站在他身邊的麒麟低低的問道。
“是很像,但只是猛的一看很像,筆鋒轉換之間還有細微差別,這個人是在哪兒做事的?”
“在輜重營,是做賬的。”
“太急于想表現自己了。”
方解搖了搖頭:“此人不可重用,記下他的名字,以后用人考核的時候提醒我。他第一個起身拿給我看,不是因為自信,而是因為他怕自己落在別人后面…”
方解指了指,臨摹的信上竟是還有一個字寫錯了,顯然很匆忙,連自己梳理檢查一遍都沒有。
“急功近利,唯恐落在人后。此人性格連做賬都不適合,回頭安排他去魏西亭手下,讓魏西亭找個差事給他就是了。”
麒麟忍不住愣了一下,心說自己怎么就不能看出這么多事來?不過轉念一想,大將軍說的的確有道理。這人應該是急于表現自己,怕別人第一個交上去搶了風頭,這樣性格的人確實不適合在輜重營做賬。
又過了半個時辰,陸續有人將模仿的書信交上來。方解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選了其中三個模仿最像的人留了下來。
“重新準備紙張筆墨,要用付正南書房里的東西。”
等三個人準備好了之后,方解吩咐道:“我來說你們來寫,一個字都不許錯了。不必一筆一劃的刻意追求工整,稍顯急促凌亂一些更好。”
然后他開始說,那三個人開始寫,每個人都很緊張。
聽到后來麒麟他們終于明白大將軍是要做什么了,忍不住都從心里贊了一聲。等那三個人寫了幾遍之后,方解從中挑選出最像的一封,也不裝進信封里,直接折好之后遞給陳孝儒:“派個得力人手,穿上付正南親兵的號衣服飾,從付正南的敗軍中選一匹馬趕去封平,把信交給朱撐天。信要貼身放著,一路盡快趕過去,不要在意汗水是否把信弄濕,濕了最好。”
“喏”
陳孝儒應了一聲,連忙吩咐人去做。
“去把之前潛藏在慶元城中的驍騎校都請來,我要請他們吃酒。昨天讓你們詢問他們都家在何處可問了?”
“都問清楚了!”
“派人,每戶送一千兩銀子,錦緞十匹,每戶分一百畝勛田。東西直接送到他們家里去。”
方解淡淡道:“有功當賞,還要重重的賞。”
長豐鎮渡口 馬車在距離渡口幾百米外就停了下來,趕車的老者跳下來,將戴著的斗笠往上拉了拉,看向渡口那邊。或許是因為戰亂的緣故,渡口的人很少,河邊有一排渡船靠岸等著活兒干,看起來很有秩序,第一條船離岸之后,第二條船就會過去停在棧橋邊,而從南岸返回的船則自覺的排到最后。
沒有搶客的事發生,閑著的渡船上,幾個漁夫湊在一起談天說地。
棧橋那邊,有一大隊人似乎在等著過河,正在和船夫討價還價。看起來像是個望族,足有百十口人。渡口沒有官船,只有小船,這些人想要過河最少要四五條船才能過去。因為朝廷大軍和羅屠的叛軍激戰,羅屠敗退之后就將沿岸所有大船都帶到了江南,官方的渡船估計也都被搶走了。
但是即便戰爭還在繼續,可沿岸的百姓也要吃飯,所以擺渡的船夫依然還在接活兒。
亂世之中,秩序還能這么好,真讓人刮目相看。
“馬車要留在江北了,沒有大船。咱們不能直接渡河過去,要包一條船逆流而上,一直到黃牛河和長江的交匯處再南下,不知道那么遠的路程有沒有人愿意接。”
老者對馬車里說道。
馬車里伸出一只很漂亮的手,五指修長白皙,手心里放著一塊玉牌。
“這是我唯一帶出來的東西,應該還值不少銀子,折換了的話足夠一戶人家十年所需,應該夠了。”
說話的是大隋長公主楊沁顏。
老者正是演武院教習言卿,他看了看那玉牌:“亂世黃金,盛世珍玩,這東西船夫不識貨的。”
他問:“姓謝的小子,我就不信你身上也沒帶銀子。”
馬車里低頭看書的年輕男子笑了笑,將身邊的包裹遞出去:“我是謝家的人,什么都缺,唯獨不缺銀子。這包里的銀子足夠把這渡口所有的渡船都買下來,你要是愿意,雇一艘咱們乘坐,再雇十艘陪著玩也可以。”
“炫耀嗎?”
言卿白了馬車里一眼,不客氣的將包裹接過來,入手極沉重,顯然數量不少。
他朝著渡口那邊過去,還沒來得及問有沒有人愿意接個大活兒的,就看見遠處有一個騎著老黃牛的少年往這邊過來,這少年生的又黑又丑,手里挑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大塊鮮肉。
小船上 坐著的幾個人臉色都不好看。
楊沁顏看看他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白眼少婦坐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看起來她是其他幾個人中好像最平靜的,但楊沁顏卻看的很清楚,白眼少婦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著。那是一雙可以將堅固的石橋砸坍塌的手,楊沁顏絲毫也不懷疑這雙手的威力,因為她親眼見證過。
坐在對面的老者言卿沒有發抖,但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他有個習慣,左手一直放在袖口里,那是因為他左邊袖口里有一個鹿皮囊,暗器都出自這里。現在這只鹿皮囊就丟在他腳邊,很癟,已經空了。
俊美的年輕書生用一塊手帕裹著右手,血從手帕下面滲透出來,他的虎口裂了。在他腳邊放著他的劍,卻只有原來一半長,上半截劍身不知道去了何處,此時剩下的斷劍顯得那么無助,楊沁顏記得那長劍如龍吟一般的錚鳴,記得那輕彈劍鋒間被斬斷的人斬斷的大樹,可現在斷了的是劍。
三個人,對一個騎牛的少年。
“謝謝!”
白眼少婦看了一眼撐船的村姑,很鄭重的說了聲謝謝。
“謝我沒用,如果那個騎牛的小子真有心殺人,我就算出手也攔不住。我修為不比你們強,就算突然出手讓他有些意外,但即便你我四人聯手也不一定能擋得住。他沒有盡全力,你們應該也看得出來。”
“我好像見過你。”
年輕書生看著村姑說道:“在方解的鋪子里?”
“是”
村姑點了點頭。
她叫杜紅線 她是蘇屠狗的老婆。
在江南已經生活了好幾年,自從怡親王造反之后她就離開了長安,在長江畔留下來,之所以那些渡船那么規矩,就是因為她在。當初老院長萬星辰長江上一劍七百里刺破了羅耀的金身后壽終正寢,是她葬了老院長。
“他為什么不愿意下手呢?”
白眼少婦喃喃了一句。
楊沁顏心里一緊,忽然想到騎牛的少年離去時候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很復雜,不過其中那一抹淡淡的卻讓她無法理解的慈祥卻如此清晰。就好像一個長輩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很難理解。
長江岸 鐵甲將軍看了一眼肩膀上帶著些傷勢的撲虎:“你輸了?”
撲虎搖了搖頭:“沒輸,但也沒贏。”
鐵甲將軍沉默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走了就走了吧,一個女娃,沒有什么大礙。我說過的,我總得為楊家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