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陣!列陣!”
史達可嘶啞著嗓子吼著,一把搶過來大旗來回揮舞。與此同時,付正明也不斷的吼叫著讓手下人馬聚集起來。在原野上遇到敵人的精銳輕騎,步兵對敵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列陣防御,以長槍硬槊組成叢林一樣的壁壘,保證絕對的厚度,這樣的話輕騎兵絕對不敢輕易踏陣,一旦沖進去,輕騎兵就會好些陷進泥潭里一樣。
輕騎兵為了追求極致的速度,護甲都很輕便,連羽箭都防不住,更防不住鋒利的長槍硬槊。所以一旦闖進有著足夠厚度的步兵方陣之后,坐在馬背上明顯高出來一截的騎兵就變成了步兵練習刺殺的靶子。
但是當步兵來不及列陣的情況下,輕騎兵風一樣掠過就能刀子片肉一樣一片一片的把步兵切開蹂躪。
付正明和史達可都是領兵多年的人,就算作戰的經驗再少但兵法讀的都不少。他們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情況什么是最壞的情況,現在付正明的潰兵剛剛集結起來根本不成陣型,所以不能造成最好的情況就必須盡力不成為最壞的情況。
“弓箭手!放箭!快放箭!”
付正明的嗓子都已經喊啞了,發出來的聲音就好像破了的拉風箱。
剛剛經歷過一場慌亂潰敗的南燕軍士兵要想在最短時間內集結列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弓箭手散亂的開始放箭試圖阻止黑旗軍的輕騎兵闖進來,而之前就已經列陣防御的史達可的部下倒是相對好一些。
五千人的方陣已經擁有足夠的厚度了,在重甲騎兵面前或許不算什么,但在輕騎兵面前,這個方陣就好像一大塊沼澤。
但史達可的人馬沒有弓箭手,不能阻止黑旗軍輕騎靠近。
不過顯然,黑旗軍的輕騎也沒打算直接闖進來。
夏侯百川看著面前明顯分成兩批的南燕軍士兵,第一時間就確定了攻擊目標在哪兒。史達可的五千人馬不好啃,而付正明的潰兵正是緊張畏懼的時候,他自然不愿意放過。
夏侯百川將橫刀朝著付正明大旗的方向指了指,喊了一聲:“掠!”
緊跟著他部下精騎立刻分成兩隊,從兩個方向朝著付正明的人馬卷了過去。當騎兵已經越發靠近的時候,南燕軍的士兵們全都白了臉。他們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剛剛從虎穴里逃出來又掉進了龍潭。
“射!”
夏侯百川大聲下令,黑色繡著飛獅軍的大旗隨即搖擺了幾下。看到了軍令的精騎士兵們立刻將連弩端起來,在距離南燕軍隊的散亂陣型五十步左右突然轉向,由直沖改為橫向掠過。這需要極強的控馬之術,如果再向前沖擊十步的話戰馬都不一定還能偏轉過來,而是一頭撞進南燕軍隊伍里。
兩支騎兵同時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就好像南燕隊伍的兩側同時升起了一輪彎月。這彎月不但漂亮,而且帶著殺氣。
連弩激發的突突突的聲音就好像暴雨打在荷葉上的聲音一樣,密集的短弩筆直的灑進了南燕軍隊伍里,最外面的南燕軍士兵就好像被鐮刀放倒的稻谷一樣立刻倒下來一層,緊跟著后面的一層歪歪斜斜的也倒了下去。
這種輕騎兵的掠陣戰術,對于步兵來說簡直就是無解的噩夢。
兩支騎兵在南燕軍隊的一側交叉而過,就好像游動的兩條長龍繞著一顆大球飛行。驚慌失措的南燕軍士兵們看著那兩支騎兵交叉過去,所有的視線都被兩支騎兵帶走。可就在兩支騎兵交叉的隊伍分開的那一刻,如同打開了一扇門一樣,另外一隊騎兵從打開的門外狠狠的撞了進來!
這是黑旗軍精騎演練過無數次的戰術,之前夏侯百川的那兩支騎兵的游動只是障眼法,他們掠陣的時候必然吸引著所有南燕軍士兵的注意力,而就在兩隊人馬交叉而過的瞬間,早就準備好的另一支騎兵橫沖直撞的殺了進來。
配合無間。
劉旭日是大隋東北焦陽郡人,在大隋第一次西征的時候他是六品果毅校尉。他經歷了那場大隋歷史上最黑暗最殘忍的戰爭,目睹了數十萬精銳喪命西北的慘烈。在那兩千多里的草場上,大隋戰無不勝的精銳步兵們被草原人的輕騎一個一個的砍翻,連還手的余力都沒有。
多少次,他都恨的咬牙切齒。
如果當時西征的大隋軍隊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不至于敗的那么慘烈直接。
他一直想著,如果將來自己有機會成為一名騎兵將領,他一定帶著自己的騎兵讓外敵也嘗嘗那種絕望的滋味。
那段日子,不但是大隋軍隊歷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也是他個人生命中最黑暗的日,戰敗之后的一個月里,他在草原上東躲西藏的逃命,帶著百十個兄弟白天躲在低洼的草叢里卻不敢睡著,晚上冒著被野獸襲擊和被狼騎發現的危險往東方逃跑。歷時一個月,他才逃到了狼乳山這邊。
可到了之后他才發現,原來大隋的西北已經完了。
幸好,戰敗僥幸活下來的士兵們在旭郡王楊開的帶領下在狼乳山逐漸站穩腳跟,他因為軍功也被提拔為五品將軍。再后來,他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他成了一個騎兵將領!
在他身后,一個親兵高舉著一面大旗。黑色的大旗上繡著一頭紅色的肋生雙翅的獵豹,兇悍冷冽。
飛豹軍!
“踏翻敵陣!”
劉旭日將手里的長槊往前端平,吼出來的聲音中都有一股讓人心驚膽顫的冷酷。
他再一次看到了步兵被騎兵蹂躪的場面,只不過這一次…他成為了其中那個強者。
“大將軍,騎兵已經把潰兵和接應的南燕軍都卷住了!”
傳令兵飛騎而來,抱拳對方解回報戰況。
方解點了點頭吩咐道:“讓劉旭日和夏侯按照之前的戰術打,纏住敵軍,但不要就地趕盡殺絕,逼著南燕軍朝著慶元城那邊挪,把戰場往慶元城方向移動。記住,不要那么快攻破敵人中軍,只要敵人的將旗不倒,城中的人就有可能再次派兵來接應。就是要讓慶元城里的人馬一批一批的出來,全都纏住!”
“喏!”
傳令兵領命而去。
“讓輜重營過河!”
方解擺了擺手吩咐,這個時候,金水河南岸已經沒有什么能威脅到輜重營了。
輔兵和民夫們協助輜重營的士兵攜帶著大量的攻城器械開始過河,這個時候大隋戰兵配備的拼接浮橋派上了用場。大型的攻城器械需要足夠寬度的浮橋才能過去,而大隋戰兵的拼接浮橋完全可以承受。
光著身子的輔兵身上綁著繩子跳進河水里,然后開始打樁固定浮橋。一輛一輛的馬車拉著各種還沒有拼裝的器械過河,金水河上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忙碌著。這是大隋立國近二百年來,中原的軍隊第一次越過金水河朝著更南的方向挺進。
就好像當初大隋的戰兵挺進江南,挺進西南一樣,勢不可擋。
拆開來的沖城錘和拋石車被馬車拉過了河,馬車的數量不夠就人來抬著,隊伍越來越壯大,北岸聚集的大批步兵在各營將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朝著南岸開進。隊伍在南岸簡單集結之后就開始進發,在一片平原上齊頭并進的隊伍顯得那么雄壯威武。
方解催動白獅子跑上一座高坡,看著手下的隊伍前進的場面也不禁有些心懷激蕩。這是黑旗軍組建以來第一次對外敵發動的主動進攻,在草原上黑旗軍輕騎對蠻人的攻勢如果是練兵為主的話,那么這一次,就是毫無遮攔的侵略。
那座叫做慶元的大城,是黑旗軍的一塊試刀石!
夏侯百川和劉旭日的騎兵將南燕軍隊一刀一刀的切開,本來就凌亂的南燕陣列被分割成了無數小塊,幾百人一伙幾百人一伙各自為戰的南燕軍士兵,每個人心里都是絕望。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騎兵一隊一隊的掠過,然后將遠處的同袍一個接著一個的從后面砍翻。
后背交給了敵人,結果只有一個。
“得讓隊伍把速度放緩些了!”
夏侯百川催馬找到劉旭日:“再這么殺下去,用不了多大會南燕人就會徹底崩潰,大將軍的計策是引誘更多的南燕軍隊出城來救,在城外將敵人的主力隊伍全殲,咱們的速度必須放緩一些!”
劉旭日點了點頭后大聲吩咐傳令兵吹角重新組織攻勢,由來回切割變成在四外包夾。一時間,眼前看不到了沖鋒而過的騎兵,那些殘余的南燕軍士兵下意識的朝著人多的地方跑,很快就又重新集結在一起,他們只是覺著,人多的地方或許更安全些而已。
史達可咬著牙拔掉肩膀上插著的弩箭,往四周看了看,隊伍外面來回奔馳的騎兵驅趕著他的隊伍往一起靠攏。
“不對勁!”
他忍著疼找到付正明:“二爺,我看著這局面不對勁!剛才黑旗軍的騎兵已經把咱們的隊伍切開了,用不了小半個時辰就能把咱們的人都吞掉,可是這會為什么黑旗軍的騎兵又往外圍繞出去了,他們這是故意讓咱們重新集結起來!”
付正明雖然沒有受傷,但他的臉色比史達可還要難看,他看了一眼不到二里外的城池,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方解這是要用咱們做誘餌…引大哥繼續派兵救援…他們沒有趁勢一口氣擊敗咱們,是為了騙更多的人出城。”
史達可的眼神里閃過一種無法言表的恐懼,心幾乎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如果城主派兵來救,他們就趁機圍住更多的人。方解那個魔鬼就是要在城外和咱們決戰…可如果城主不派人來救…”
他看了一眼付正明,發現對方看向慶元城方向的眼神里都是恐懼和痛苦。
慶元城,站在城墻上的付正南心揪著一樣的疼,他下意識的捂著胸口,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緩解痛楚。可這種疼根本不是外傷,怎么止的住?
“城主!怎么辦!”
一個將領臉色慘白的問:“再不派兵救二爺的話就危險了!”
“派兵?”
付正南緩緩的搖了搖頭:“再派兵,就被方解一口氣都吞了…二弟…是大哥對不起你了,將來在下面團聚的時候,大哥給你磕頭認錯!”
他猛的抬起頭,聲音凄厲的喊道:“封閉所有城門!誰敢帶兵出城者立斬不赦!將北門,東門,西門全都堵死,只留南門!”
高坡上 再也沒見到有救兵從慶元城里出來,方解放下千里眼微微嘆了口氣:“付正南…是個狠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