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蔚然躍到萬星辰耳語了幾句,萬星辰點了點頭后緩步走向蕭一九。他從懷里翻了翻,翻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蕭一九:“還記得這個么?”
蕭一九微微皺眉,伸手將瓷瓶接過去打開后聞了聞。
“很熟悉…”
他搖了搖頭:“這是什么?”
“小金丹”
萬星辰嘆道:“這些年一共也沒煉出了多少,本想著給你們四個人分了,當初給你的時候你不要,你說自己這一生都不會用到這個東西。那時候的你比青爭還要自負些,但是青爭卻拿了他那份…這幾粒小金丹我一直給你留著,你若西行說不得會用得上。”
“西行?”
蕭一九問:“我為什么要西行?”
萬星辰一怔,想到剛才羅蔚然的提醒后有些惱火的看了蕭一九一眼:“腦子嚴重的受損了啊…”
他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即便我是你的師尊,安排你的人生方向也是不對的。雖然我可以用很正義的借口說,因為你的野心而導致數萬人死去所以我有理由讓你西行恕罪。但顯然矯情了…沒有人可以安排別人的生死,可現在我卻不得不這樣做。一九…當初我才看到你的時候,給你改了這個名字。我說一個人哪怕只有一分天資但只要有九分努力,那便是十全十美。”
“其實你是那種有九分天資的人…雖然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看出了你的偏執,但從來沒有插手去管,就是因為我不想安排別人的人生,誰都有自己的主見和抉擇,你選擇了什么樣的路就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今天我要食言了…”
他從腰帶上解下來一塊玉佩,伸手一抹將玉佩上的花紋抹平。那玉佩一面變得光滑平整,一層粉末順著他的手劃過而紛紛落下。他用手指在玉佩上寫了四個字,然后將玉佩掛在了蕭一九的脖子上。
蕭一九自始至終也沒有反抗沒有阻止,而是靜靜的看著面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萬星辰招了招手,讓羅蔚然去取一套衣衫。
他親手為蕭一九穿好:“如果忘記你要做什么了,就看看這個玉佩。當然,或許你連玉佩的存在都會忘了。聽天由命吧…若是你什么都忘了沒有走出大隋,那我再去找你。”
蕭一九將玉佩從衣服里掏出來看了看,喃喃的讀出來四個字:“西行滅佛”
他問:“為什么?”
萬星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想要成為最接近蒼天的人嗎,佛宗號稱是天穹的守護者。他們看管著上天和人間連接的那扇大門,所以你要想靠近天穹就只能去找他們。”
“好”
蕭一九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幾步之后忽然回頭問:“你是誰?為什么我覺得很熟悉你?”
萬星辰擺了擺手:“走吧,我是誰又有什么關系?”
蕭一九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他走出去幾步似乎是忘了什么,隨即感覺到腦海里有四個字在盤旋。
西行滅佛 這四個字,是萬星辰用念力送進他腦子里的,若非是他別人無法做到這一點。蕭一九低頭看到了自己胸口的玉佩,然后繼續往前走。走出去二三十步后再次站住,停頓了一會兒后又看到了那玉佩,然后繼續前行。
“想不到這么大年紀了還要騙人,騙的還是自己的徒兒…不管一九是不是真的西行會不會殺許多人,這件罪過終究是要我來扛著的。只希望老天別用收我壽命這種手段責罰就是了,人越老就越貪活。況且…我還有幾件事沒做呢。”
萬星辰嘆了口氣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一個身穿鐵甲的將軍縱馬而來,用手里的長槊一指萬星辰道:“你是何人?為什么要放走欽犯!陛下沒有旨意特赦此人,你們卻將其放走這是抗旨不尊!”
萬星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抗旨不尊嗎?這種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這個禁軍將軍顯然不知道萬星辰是誰,而且禁軍將領多是親貴世家出身本就跋扈張揚,聽到萬星辰說這樣的話立刻勃然大怒,他轉用長槊指向羅蔚然怒道:“羅指揮使,你們大內侍衛處的人就是這般放肆?若你不管,陛下面前休怪我直言!”
若是放在大內侍衛處地位沒有跌落之前,一個禁軍將軍怎么敢如此對羅蔚然說話?
羅蔚然看向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猜如果我殺了你,陛下會不會殺了我為你抵命?”
那禁軍將軍一怔,臉色顯然變了一下:“你…”
“滾”
羅蔚然喝了一聲,然后隨手一揮。一道劍氣激射而出,刷的一下子將那將軍坐下的戰馬切開。馬頭撲通一聲掉在地上,那將軍下意識的躍起卻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幾處氣穴被劍氣封住,他怪叫了一聲狠狠的摔在地上。
“羅蔚然!”
這人狼狽的爬起來,想去抓自己的長槊才發現那槊已經斷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不畏從遠處掠了過來:“陛下旨意,放蕭一九離開!”
羅蔚然攙扶著萬星辰緩步往東暖閣的方向走,而秉筆太監蘇不畏則態度恭敬的在后面跟著。在這位老人面前,蘇不畏深知自己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資本。
“蔚然…你可知道為什么這些年的你的修為沒有一點長進?”
萬星辰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當初你下山時候的修為比起現在來雖然說不上強,但要更純粹一些。十幾年前青爭破了那層壁壘走到一個連我都不得不驚嘆的地步。十幾年后一九也破了那層壁壘雖然自己也變得殘缺不全,可他終究還是走了那一步。再十幾年后,或許青牛也會走到這一步,但你想過十幾年后你的修為會如何嗎?”
羅蔚然沉默了一會兒后語氣有些傷感的回答:“不如現在。”
萬星辰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十幾年后的你或許連現在都不如。”
“你可知為何?”
他問。
羅蔚然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蘇不畏。
“就是因為這樣…”
萬星辰無奈的笑了笑道:“自從你穿上了這一身官服,你就變得畏首畏尾瞻前顧后。你要考慮太多的事,哪里還有心思放在修行上?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權力之爭本來是你最厭惡的,現在你卻深陷其中…青爭從勾心斗角中來卻能超脫其外,你本在其外現在卻難以自拔。若你這十幾年分出一半的時間來修行,又怎么可能連一九一擊都擋不住?如果他不是他看不起你們,你們在我來之前就死了。”
“師尊教訓的是。”
羅蔚然垂首。
“這不是教訓你。”
萬星辰道:“我收了你們四個,再加上點撥過周半川幾句,后半生勉強也就四個半徒弟,你可曾見我訓斥過誰教訓過誰?我只不過打開了一扇修行的門,到底修行到什么地步是你們自己的事。這門里的東西,青爭看破了八分,一九瘋了卻也看破了五分,而你天資不俗到現在一分都沒看破。”
“徒兒…徒兒確實變得患得患失了。”
羅蔚然嘆道。
“因為你開始迷戀這些東西了。”
萬星辰笑了笑道:“權勢,地位…這些東西縛住了你的手腳也縛住了你的心。”
他頓了一下問道:“若是你什么時候明白了,就到演武院藏書樓。那么大一個樓子,里面的書太多太多,我現在整理起來有些力不從心。本來看中了一個小家伙能做個幫手,只是他注定了比你陷的還要深。不過他天生就是這種人,你不是。”
蘇不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子微微一顫,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懼。
“我住在這長安城里也有一百幾十年了。”
萬星辰語氣淡然道:“見過歷代皇帝,也見過太多的亂七八糟的人。皇帝一代一代的換,我看著楊家的人逐漸讓整個中原變得安穩太平。所以我很高興,自從太宗皇帝之后我便不再干預朝廷的事,是因為我知道楊家的人有能力做好。可若是有人忘了我還活著,我也不介意出來走動走動。”
一瞬間,蘇不畏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泡透。
他垂著頭,不敢去看那個老人顫巍巍的背影。
他忽然發現自己心里多出來一柄刀子,而刀柄卻握在別人手里。
“太祖皇帝遇見我的時候…”
萬星辰微笑著說道:“磕了三個頭,想拜我為師。我沒答應,因為他的心思在天下而不在修行。所以他又磕了三個頭,想求我護佑楊家子孫。我答應了…這句話我記住了一百多年,難道楊家人反而自己要忘了?”
東暖閣 皇帝恭恭敬敬的遞上一杯熱茶,然后退了兩步站在一側,就好像是一個才走進學堂的孩子一樣,對自己的先生充滿了畏懼和敬意。
萬星辰沒有喝那杯茶,也沒有說話。
皇帝也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看萬星辰的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萬星辰緩緩的舒了口氣后語氣平和道:“我早晚是要死的,這世間沒有人可以長生不死。你也不必拿羅蔚然來試探我什么,我答應了太祖皇帝的事且一直在做。如果我想影響你們楊家人,這一百多年來隨時都可以沒必要等到現在。蕭一九是我的徒弟這沒錯,他謀逆而展現出來的修為讓你驚懼我也知道。我更明白你擔心什么,害怕什么。你本是一個可以成為千古一帝的人,但正因為你的特殊緣故所以你越來越偏執,偏執不是錯,錯的是方向。”
他看著皇帝說道:“我說過,我不會去安排別人的人生。我靜靜的看著這個帝國從誕生到崛起,不想在臨死前看到它崩塌。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你留著蕭一九不殺,你用一個閹人排擠羅蔚然,想做什么自然我都明白,皇帝啊…你可知道,人這一生若是沒有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是一件多悲哀的事?”
說完這句話,萬星辰緩緩的站起來。
“我要回去了,不耽擱你處理朝事。”
皇帝垂首,臉色發白。
萬星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頓住,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后有些傷感的說道:“你能把一切事都做了?哪怕是神也無法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就算你能,你打算讓你那唯一的兒子變成一個只會坐在龍椅上無所事事的人?一個沒有事可做的皇帝…只會眼睜睜的看著太陽升起然后落下。人生無論長短,其實最成功的不是安排好了所有事,而是做好自己。”
“偏是這四個字,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