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院長的桌子和親王的寶甲 牛淼死了。
兩天之內死去的第五個演武院學生,就在方解他們離開牛慧倫大學士府邸之后不到半個時辰,大內侍衛處的人就將牛淼的尸體帶走,大學士癱軟在地上老淚縱橫,竟是幾度昏厥。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將女兒送進演武院居然也是一條不歸路。
牛府上下,陰沉一片。
且不說另外三個學生的身份,只說袁成師和牛淼,一個是河北道總督袁崇武的兒子,一個是文淵閣大學士牛慧倫的愛女。這兩個人死于非命,已經足以讓長安城這座大湖都泛起波瀾。
來大學士府帶走牛淼尸體的是大內侍衛處的副指揮使孟無敵,方解的熟人了。在密牢里的那段日子,孟無敵是方解那間石室的常客。雖然方解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對自己的不喜,但卻沒有什么敵意。他知道因為自己的事,孟無敵在大內侍衛處已經大不如從前,當然最可悲的是還失去了一條胳膊。
孟無敵例行公事,帶著方解和馬麗蓮丘余三人一同回到了大內侍衛處。
在這里,方解見到了另外四具尸體。
還有紅著眼睛,如同一只暴躁的野狼一樣的墨萬物。方解不認為墨萬物是個合格的教授,但看得出來這次的事真的讓他憤怒了,也悲傷了。
“不管怎么看,他們的死好像都和半月山的事脫不了關系。”
侯文極蹲在牛淼的尸體邊,揭開她身體上裹著的白布。一具女性姣好的身軀展現出來,雖然已經冷硬,但美麗依然。只是這樣的美,帶給人的卻更多的是心疼。這樣一個女子,本該有著很美好的明天,嫁入公侯的府門是毋庸置疑的事,此生無憂。
牛淼的身體上沒有什么明顯的傷口,只有脖子上有兩道并不太深的指印。她的表情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震驚。但這并不代表殺她的人是她熟悉的人,也代表著動手的人速度極快。在牛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捏碎了她的喉骨。她甚至沒來得及驚訝,就被奪走了鮮活嬌艷的生命。
“這個兇手指勁很足,內勁隱而不發。如果他用內勁的話,或許尸體表面連傷口都看不出來。這樣做,或許只是為了擾亂我們的視線罷了。”
侯文極起身,走到另一具尸體邊仔細看了看:“手法不同,是從背后偷襲,一掌震碎了心脈,內勁噴薄而出從后背灌入,直接將這個人的心臟碾碎成了一灘爛肉。”
第三個人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也沒有一點印記。侯文極蹲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低低的嘆息了一聲:“下手的人對怎么一擊致命很清楚,這樣隱秘的手法似乎只能在懸疑的案件里才能找到。如果是兩個習武之人交手,絕不會有這樣的死亡方式。以內勁從死者的左耳灌進去,直接絞碎了他的腦子。所以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來,但…”
侯文極站起來說道:“兇手是個殺人的新手,雖然他了解很多殺死人的手段,但動作很生澀,顯然不是老手。”
他指了指第三具尸體耳朵里的一小點血跡道:“而且這個人對修為之力的控制也很槽糕,如果他用的好絕不會出血。一個熟悉很多殺人手段,卻偏偏是個殺人的新手…而且對于自己的修為也控制不好,這個人很奇怪啊。”
“不會是那個老僧下的手?”
站在一邊的墨萬物插嘴問道。
“不會”
“即便智慧狼狽逃走,但他依然自持身份。他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如果他要殺人挑釁,不會刻意去隱藏自己的修為和身份。”
不是智慧,還能是誰?
“這是第一個被殺的人。”
侯文極走到袁成師的尸體旁邊,掀開尸體上蓋著的白布說道:“正因為是第一個被殺的人,所以在這具尸體上能找到非常多的線索。剛才我說的這些,基本上在這具尸體上都能看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袁成師,是兇手這輩子殺的第一個人。手法粗糙,完全是個門外漢一般。”
“從這些尸體來看,兇手的修為很高,但他卻完全無法靈活運用,尤其是袁成師的尸體上更能體現出來…袁成師是五品上修為,當然,這只是他在演武院報備留下的記錄,估摸著真實的修為還要高些。但即便如此,和兇手也相差太多。能一擊斃命,卻在袁成師身上留下這么多傷口,很多地方的傷口都是沒必要留下的。”
“當時袁成師正在新月樓里和一個青樓女子行房,按照常理來說,這是一個男人戒心最小最容易殺死他的時候,而且兇手的實力遠超袁成師…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打斗,他的第一擊只是打斷了袁成師三根肋骨,這是對自己修為之力控制不好的證據。負傷的袁成師還能跳起來反抗,順便抓了一條薄毯裹在身上…只能說,這個兇手是個強大的白癡。”
“我甚至懷疑,在殺袁成師的時候,兇手是不是比袁成師還要害怕!”
侯文極走到另一具尸體旁邊:“這是第二個死者,顯然,兇手下手熟練了不少。最起碼是一擊斃命。第三,第四,第五個人…只能說兇手變得越來越會殺人了,這樣的人,不必去從江湖中成名的殺手里尋找。”
“所以更難。”
方解忍不住說道:“我下午的時候和先生說過,哪怕現在兇手大搖大擺的走過咱們面前,也不知道他是兇手。”
“那天智慧逃走的時候,還帶走了一個年輕人,是個隋人!”
墨萬物忽然大聲說道。
“不會是他”
侯文極搖了搖頭:“那個人不懂修為,人也已經查實了確實是江南小縣的捕快。就算智慧收他為徒,半年…短短半年讓他成為一流高手,這絕無可能。”
方解和丘余他們幾個回到演武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的濃墨一般。墨萬物似乎一直想對方解說什么,幾次欲言又止。方解知道墨萬物心中有歉意,但他確實對這個人沒了一分好感,走路的時候故意和他拉開一段距離。
馬麗蓮還沒有從悲傷中恢復過來,從半月山回來之后,她和本是對頭的牛淼成了好朋友。正因為如此,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盡量不去觸碰任何能讓對方不悅的東西。這半年來,她們兩個的感情變得極好。這次演武院休課,她們兩個也是一同回去的。
想不到才分開不到兩天,天人永隔。
方解本來就不是個特別會安慰女孩子的人,所以只是默默走在馬麗蓮身后。丘余握著馬麗蓮的手,低聲勸了幾句也無法讓她好一些。墨萬物走在最前面,顯然他有幾次慢下來就是想等方解上來,但方解根本就沒給他機會。墨萬物慢,方解也慢。
丘余讓墨萬物先送馬麗蓮回去,她和方解兩個人直接到了周院長的屋子。在門外的時候方解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丘余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說了一句半年還修不好一座房子,你當演武院里都是廢物?
方解居然很認真的嗯了一聲后說道:“如果我能看到殘破不堪的房子,說不定這會還能笑的出來。”
周院長臉色凝重的坐在屋子里,看見丘余和方解進門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道:“坐下說話吧,離我桌子遠一點。”
方解一怔,松開了袖口里攥好了的拳頭。
“自大隋立國以來,從不曾有演武院的學生接連被殺的事發生。這是第一次…死的五個人都是上次半月山上見過佛宗之人的,這我已經知道。”
周院長看著茶杯里的熱氣有些失神。
“你在后悔?”
方解問。
周院長看了方解一眼:“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當初沒有出手滅了佛宗那兩個家伙。”
方解聳了聳肩膀道:“如果真的是佛宗的人下的殺手,那么毫無疑問…你,還有道宗那個縮在清風觀里裝大爺的蕭真人,才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你們縱容,佛宗的那個叫智慧的老禿驢難道能逃走?”
“殺人的不會是他,也應該不會是那個被他擒走的隋人。”
周院長似乎沒有生氣,而是很認真的回答了方解一句。
方解冷笑:“你確定?”
周院長點了點頭:“雖然我沒有看到過尸體,但大內侍衛處的尸檢已經在我手里。我相信侯文極的眼光,他的判斷不會出錯。”
“眼見的都不一定是真實的,何況是判斷。”
方解起身,看著丘余道:“先生,我先回去,我實在受不了這屋子里那桌子的嶄新味道,在我沒沖動到砸了它之前,我還是離開的好。”
“砸了這桌子如果能讓你冷靜,未嘗不可。”
周院長淡淡的說道。
方解冷哼,撇了撇嘴道:“用一張破桌子就想換我不計較?就算你是演武院的院長,你也想的太美了些。”
他甩手出門,極瀟灑。
丘余無奈的笑了笑道:“他…怨氣難平。”
周院長笑了笑道:“我果然是老了。”
丘余不解道:“先生為什么這么說?”
周院長看著方解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說道:“若是我年輕二十歲,哪怕十歲,我豈會有現在的好脾氣?一個敢在我面前得瑟放肆的學生,十有八九被我打的半死不活。可現在我竟然連動手的欲望都沒有,我難道不是真的老了?”
丘余一怔,沉默了一會兒道:“是啊…我好像也沒少挨揍是吧?”
第二天上午,演武院的學生們陸續返回。清點人數之后發現沒有再給死亡的名單增加數字,教授們的心里稍微踏實了一些。這些學生都是大隋未來的棟梁,即便不是,他們每個人的死都是讓人悲傷的損失。生命只有一次,尚未綻放就凋零的花朵尤其讓人心傷。
就在方解準備回到教室去上課的時候,忽然有人從遠處將自己叫住。
方解回頭,發現一輛代表著皇族身份的馬車停在不遠處。一個滿面微笑的中年男子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后面跟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這人看著斯斯文文,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很有親和力。留著胡須,大冬天的手里居然也拿著一柄折扇。
穿一身天藍色錦衣長袍,步伐很穩。如果有細心的人看他的步子就會驚訝的發現,他的每一步都如用尺子量過一般,完全相同。
“小方大人”
那人微微施禮,然后笑著說道:“我是怡親王府上的管家,我叫秦六七。”
見方解表情有異,他溫和的說道:“是不是覺著我這名字奇怪?王爺曾說,人都有懶惰的根性,若能勤快六七分,便是佼佼者了。我姓秦,所以就用了六七分這六七兩個字。”
他招了招手,從身后的美人手里接過來一個包裹遞給方解道:“這是我家王爺讓我專門為小方大人送來的禮物,這幾日長安城里不太平,小方大人回到演武院其實也沒什么擔心的了,但王爺說,小心方能平穩駕船,這套西域烏金絲做的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本來是王爺貼身穿著的,念及這兩日的事,王爺特意吩咐我趕緊給小方大人您送過來。”
方解忍不住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心說躲不開的終究還是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