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小人長安城太極宮 大內侍衛處的院子占地很大,幾乎占去了太極宮六分之一的地方。這是一個單獨的很大的院落,緊鄰著太子東宮。當今皇帝春秋鼎盛還沒有立下太子,所以東宮還閑著。大內侍衛處的大院又分成兩個部分,前面是侍衛們住的地方和侍衛處衙門。后面是情衙所在,沒有什么牌匾,不知情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這里和前邊院子有什么不同。
而不是有底蘊的人,也看不出情衙侍衛和大內侍衛那身飛魚袍上細微的不同。
在后院有一片小小的園林,最惹眼的就是那塊刻著天工萬物四個紅色大字的假山石。據說這塊石頭是從江南運來的,耗費的人力物力折算起來估摸著能把兩千人武裝到牙齒。本來這塊大石頭應該擺放在御花園,但先帝對這石頭的形狀不喜歡,所以就移到了大內侍衛的后院里。
這塊石頭之所以惹眼,其一是因為它很大造型很奇特,遠遠的看起來就好像一尊臥牛的雕像。
其二,就是這臥牛的頭頂上經常有一只渾身雪白的巨大海東青停留休息。
天下羽蟲三百六,最神俊者海東青。
這是當年蒙元帝國皇帝蒙哥和大隋皇帝楊易在西北會晤的時候,親手送給大隋皇帝的見面禮。那一次與蒙哥的會面之后,大隋皇帝陛下曾經說過,自己這一趟有兩個收獲。第一就是在邊城樊固開貿易,讓蒙元的牧民和大隋百姓通商來往。第二就是得了這一只號稱羽蟲最神俊者的海東青。
這只白色海東青足有半人高,翅展打開的話更是大的驚人,能輕易將一頭牛犢帶上半空,兇狠的讓人心生畏懼。
只是可惜,大隋皇帝雖然喜歡這海東青卻并不經常來看看它。若是這只猛禽不是蒙元帝國的大汗送他的,而是大隋子民敬獻上來的只怕待遇就大為不同了。
這只海東青,一直由侯文極養著。
熬鷹訓犬,前者之難比起后者來更要多費十分力氣。雖然要想獲得一只兇狠到能生裂野狼的獒犬已經很難了,但畢竟還不算太少見。
侯文極將這只海東青訓練出來,著實費了一番心血。
情衙的事分工精細,侯文極也不需事事操心。所以他一有空就帶著這海東青出去狩獵,一去便是三五日。
閑來無事的時候,侯文極也喜歡在情衙的后院里放一些山羊野兔之類的東西讓那只皇帝賜名為忠犬的海東青捕殺。一只海東青卻被賜名婢犬,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只是這海東青的脾氣也高傲,一般的獵物它根本就看不上眼。
所以,當卓布衣帶著豬小花走進情衙后院的時候,這只海東青立刻就振奮起來,若不是侯文極攔著它真就敢下來和豬小花來一場惡斗。回帝都一路上一直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豬小花,在看到婢犬的那一刻也來了精神。這兩個自然界中都屬于強者的家伙,誰看誰都不順眼。
但很顯然,如果真要拼斗起來的話豬小花必然會吃虧。
“這豬不錯。”
當侯文極看到豬小花的時候忍不住一愣,隨即笑了笑說道:“這么大一頭野豬,估摸著必然是在山林為王,你卻偏偏把它帶到了帝都里來,就不怕憋悶壞了它失去了應有的銳氣野性?”
卓布衣走到侯文極身邊站住,指了指不遠處的那片小樹林對豬小花說道:“山石是那鳥兒的地盤,那林子就是你的地盤,雖然不大,但勉強夠你安家。回頭我奏請了陛下,讓你住進御花園萬獸苑里去,到了那你還是做霸王。”
他說的認真,就好像豬小花真能聽懂似的。
事實上,豬小花確實有些委屈的哼哼了幾聲后一步三搖的走進那片方圓只有百十米的園林中臥下,倒頭就睡。
“出京一趟,可有收獲?”
侯文極問。
卓布衣朝豬小花努了努嘴。
侯文極暢然大笑。
“那個少年安排在驛站?”
他又問。
卓布衣搖了搖頭道:“沒,他還要等他的幾個朋友一同進城,就在城外鎮子里住下了,估摸著三五日之后就會進來。我留了一塊情衙的牌子給他,進城的時候不會有什么難處。”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侯文極問道:“高天寶死了,空出來一個千戶的位子,我想填補進來一個人。”
“好”
侯文極點了點頭,甚至都沒有問這個人是誰。
“我的義妹,難得一見…和我一個類型。”
卓布衣認真的說道。
“一個女人一頭豬。”
侯文極笑了笑說道:“你這一行,收獲不小。”
“不止…”
卓布衣看著假山石上那只海東青說道:“那個樊固邊軍小斥候,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我在他身上押了寶,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年之內他就能冒出頭,三年之內勉強登堂入室。五年之內可入朝堂…咱們情衙,似乎缺少的就是朝廷里的盟友。”
“情衙向來不需要和朝臣為友。”
侯文極轉頭看向卓布衣肅然道:“因為陛下不允許。”
“我知道。”
卓布衣眼神有些飄忽的說道:“但這個家伙,確實有些意思。十年之后…或許他是第二個羅耀。”
侯文極臉色微微一變,然后點了點頭說道:“那我會記得提醒陛下,那個邊軍小卒到了帝都。你告訴那小子,讓他時刻準備著…只要能面圣,再不是真的廢物,終究是會有個好前程。咱們現在推他一把上去,不管日后他是爬的更高還是摔死,都有好處。”
卓布衣點頭,不語。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自從兵部尚書虞東來被降為侍郎之后。這位看似受罰但在朝廷里依然有著很重位置的大人物,就喜歡把自己關在兵部衙門的書房里。無論白天黑夜,書房里那黑色的厚重窗簾都閉著。
所以無論是誰,走進這間書房都會生出一種壓抑感。
前陣子親手送出去七顆人頭的虞東來這段日子越發的少言寡語,平日里也都是陰沉著臉。兵部的官員們不管是老人還是新遞補進來的,在虞東來面前甚至都不敢笑。誰都覺著虞大人這次是真的不高興,卻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做樣子罷了。
畢竟送出去七顆人頭,會得罪不少人。虞東來雖然不怕,但也不想招惹沒必要的麻煩。要知道在帝都里為官的,哪一個身后沒有什么背景?
看著桌案上薄薄的幾張紙,虞東來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這幾張紙上,清清楚楚的寫著方解在樊固這三年來做過的事。雖然不全面,但相隔萬里能查的這般仔細也殊為不易了。
“鷹鷲”
虞東來輕聲叫了一聲。
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不遠處的黑袍男人立刻應了一聲:“大人有什么吩咐?”
這是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材很高挑,最大的特點就是瘦,雖然身上披著一件寬寬大大的黑色袍子,但卻絲毫也沒讓他看起來豐滿一些。正因為袍子太肥而他太瘦,所以看起來樣子有些滑稽。就好像一根竹竿上挑著一塊布幡,還是陰沉沉的招魂幡。
這個人身體瘦,臉更瘦。
因為顴骨吐出兩腮下沉,所以看起來眼睛也有些向外凸著,就好像魚的眼睛似的,而且還是死魚的眼睛。
他不是一條死魚,他是虞東來手下一柄好刀。
虞東來將桌案上的紙張拿起來遞給鷹鷲說道:“這個少年郎,你親自盯著,絕不允許他在帝都出什么意外。”
“可是…這個家伙和咱們兵部的人在樊固之死好像脫不了關系。”
鷹鷲語氣中微微透著不悅的說了一句。
“不管那些…陛下將這個少年的名字寫在了儲才錄上。雖然他這樣寒門出身的子弟被陛下寫進儲才錄的,十個人最終有九個就好像石頭沉浸湖水里一樣再無聲息。但現在咱們動不得,誰也不知道陛下哪天興致所在,會見見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等等吧”
虞東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果一年之內他不能讓陛下再想起他,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沒有本事。帝都太大了…死個把小人物又能翻出什么風浪來?”
“卑職明白了。”
鷹鷲應了一聲冷笑道:“我盡力讓自己忍一忍。”
“卓布衣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女人。他歷來不是一個為女色所動的人,所以這個女人必然有什么出眾的地方。你也派人盯著些,如果過幾天這個女人身上多了一件飛魚袍…那就更不能動那個邊軍小卒,情衙那群野狗…撕咬起來根本就不管不顧。哪怕你只是動了他們嘴里的一根骨頭,他們也會撲上來咬的你體無完膚。”
“喏”
鷹鷲點了點頭然后問道:“不過這就這樣便宜了那小子,是不是有些太抬舉他了?讓他死不了,吃些苦頭沒什么吧?”
虞東來表情微微一窒,然后搖了搖頭說道:“別去想那些沒意義的事,你弟弟死在了樊固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意。但只要那個方解能考進演武院,誰也動不了他。別說你,就是我也動不了。周半川只要還在演武院一天,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把手伸進演武院的大門里面。”
鷹鷲嘿嘿笑了笑:“若是他考不進演武院呢?”
“最起碼…”
虞東來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得讓陛下忘了他,或者…對他死心。現在這個時候,任何一件細微的事都有可能讓陛下龍顏大怒。所以你還是忍忍吧,就算他考進演武院又如何?大不了三年之后分派出去在某處邊城從軍,你想殺他,最多忍三年。”
鷹鷲沒說話,但心里卻并不在意虞東來的話。
殺弟之仇,三年…太久了。
方解蹲在路邊一棵大樹的橫枝上看著帝都的方向怔怔出神,遠處那座大城的輪廓太壯觀了些,以至于徹底顛覆了方解心中關于古城的概念。本來他一直以為,長安城再大也大不過前世時候的帝都。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離著長安城至少還有十幾里路,但這樣遠的距離看過去,依然看不到長安城城墻的盡頭,長安城之大由此可見一斑。不說別的,那么長那么高那么大的一圈城墻建造起來,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只怕也就只有這個世界上的大隋,才有如此雄厚的國力。
“大犬”
蹲在樹杈上的方解嘴里叼著一個花了二十五個銅錢在一個貨郎手里買來的煙袋,抽的卻是價值一兩銀子一斤的上等煙絲。雖然是到了這個世界之后第一次抽煙,但他還是能極熟練的吐出一串煙圈。
他問大犬:“你說,小腰姐進了帝都會不會把整個情衙的人迷的顛三倒四?會不會有什么出身高貴而且瀟灑帥氣的年輕公子一眼看上她就沒皮沒臉的貼上去?小腰姐會不會…找到中意的人?”
“不會”
蹲在樹下的大犬嘴里也叼著個煙袋,但卻沒有塞上煙絲。他或許只是覺著,方解嘴里叼著煙袋的樣子有些帥。
“如果真有那種人,小腰只會打的他滿地找牙。”
大犬認真的回答道。
方解嗯了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極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