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5 各掃門前雪

　　市一醫院。

　　坐在病房門外的長椅上，頭靠在潔白的墻壁上，剛剛步入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他烏黑頭發上已經有了若干根細細的白發，緊皺的眉梢更添倦容疲憊。

　　徐越正經歷著人生最大的危機，哥哥一念之差的絕望，更是帶給他無法形容的悲戚和無助，還有難以承受的重擔——這意味著不但要承擔來自妻子的不理解與埋怨、債務人的追索，更有那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侄女。

　　小玲怎么辦？小穎怎么辦？

　　想到最近越發憔悴，將悲傷絕望抑制在心中的大侄女，徐越便痛得難以呼吸。

　　這時候，病房門打開，一個形容憔悴，臉色蒼白的婦女端著臉盤臉巾從里面走了出來。她緊抿著嘴唇，望著丈夫的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憤恨。

　　“擦好了！”林芳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嗯…辛苦你了，阿芳！”

　　徐越站起身，原本打算安慰一下妻子，誰知道林芳卻一臉怨恨地將臉盆連著水一起扔到地上，尖亢道：“徐越，你大哥有女兒需要照顧，難道我們就沒有了？你忘記了，你兒子也發燒了！你兒子也躺在診所里打點滴啊！”

　　圍觀的人從病房里走了出來，指指點點的樣子令徐越心下慘然，他低頭看著被水浸透的布鞋，壓著怒氣訓斥道：“不是有岳母幫忙照顧著嗎？要不是小玲是女孩子我不方便，我用得著叫你來？”

　　“叫護士不行？”林芳指著丈夫尖銳地說道，“沒錢住院叫護士那就不要住院了！我們家元韶還是我媽墊支的，而你呢？一點點錢都投入到住院費這個無底洞！有你這么偏心的父親？我問你，手續費拿不出來，整天住院有什么用？你大哥平日對你好我知道，但是怎么樣？他們想不開要送死？那他們有沒有想到你的處境？有沒有…”

　　“夠了！”徐越如負傷的野獸大聲咆哮起來，那種怒氣滿盈的聲音在許多人聽來，不止是丈夫對妻子口不擇言的憤怒，也有被說中了心事的愴然。

　　軟軟地坐在長椅上，徐越搓揉著自己的臉，不無悲痛地說道：“小玲是你侄女！”

　　“元韶是我們的親兒子！”林芳淚流滿面，痛不欲生，“阿越，我這么說不要怪我絕情，我們…真顧不了兩家人，明年元韶小依的學雜費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湊出來…”

　　徐越怔怔地望著潔白如雪的墻壁，苦澀道：“前些天，小穎跟我說過了，她現在在做兼職，實在不行就退學，到時候能拿回一些錢…阿芳，再苦再累，至少要撐到小玲這苦命的孩子出院！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好不好？”

　　林芳唇角冷笑，正想說什么，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叫聲。

　　“叔叔，嬸嬸！”

　　徐越抬起頭，卻見徐小穎婀娜娉婷地遠遠走了過來。或許聽到了爭吵聲，她的眼神復雜，表情黯然。

　　而她的旁邊站了一個面目清秀，五官端正的男孩子。盡管下巴鼻端長了一些茸須，但是以徐越的閱歷依然能意識到這個男孩子處于青澀的少年時期，年齡不大。

　　“小穎…今天怎么這么早過來！”徐越的聲音無比干澀，再看向自己的妻子，眼中的怒意更熾。

　　徐小穎已經聽到叔叔嬸嬸地爭吵聲，只是面上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勉強笑道：“今天下午沒課…”

　　側身讓了半個身位，徐小穎指著宋辰向徐越林芳介紹道：“叔叔，嬸嬸，這位是我大學校友，也是我兼職公司的老板宋辰，我妹妹手續住院費用的事情，他會解決的！”

　　徐小穎還沒有說完，見到徐越臉上皺起了眉頭，而林芳更是對著徐小穎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宋辰嘆了一口氣，暗道徐小穎不會說話。于是主動走上前向徐越遞出手，笑道：“小穎害羞不會說話，叔叔嬸嬸兩位不要見怪，除了剛才兩個身份，我還是小穎的男朋友！”

　　徐越和林芳驚愕地難以自己，看向徐小穎，見她低頭沉默，姿態扭捏，頓時相信了一大半。他們不知道，低著頭的徐小穎此時芳心即是為宋辰的謊言而甜蜜，也為真實的現實而感傷。

　　徐越激動地握著宋辰的手，問道：“我看你年齡不大，真的是小穎在學校里的男朋友嗎？”

　　“我比小穎小三歲！呵呵，女大三抱金磚啊叔叔！”宋辰微微一笑，看著旁邊打量著自己不說話的林芳，于是有對徐越說道，“叔叔你也知道小穎這人的，有事喜歡憋在心里不說話，家里發生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跟我說一下！雖然有些事情無法挽回，但是小穎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對于她住院期間的費用，我會負責承擔的！”

　　“是嗎？是嗎？太好了！”兩只手握著宋辰的手，徐越的眼睛不由泛紅了。末了，他又皺眉道，“那你父母會同意嗎？他們知道不知道你們交往的事情？”

　　宋辰看了一眼正凝望著自己的徐小穎，心下暗暗叫苦。眼珠子溜了一圈，他撒謊道：“我爸媽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沒關系，我開公司的錢都是自己賺來的，他們即便知道了也不會生氣的！”

　　連連點頭，徐越松了一口氣，嘆道：“這樣就好！說實話…”

　　拍了拍徐小穎的肩膀，徐越神色感傷地說道：“剛才的話，你們可能也聽到了！你嬸嬸雖然心直口快，但是環境至此，你也不要心有芥蒂！要知道你爸媽沒出事前，你嬸嬸最是喜歡你和小玲了！對嗎小穎？”

　　對于徐越的解釋，看了一眼神色尷尬的林芳，宋辰心下冷笑。

　　徐小穎幽幽一嘆，道：“我知道，我只恨爸爸走得如此決絕，丟下我和妹妹…所以我不會介意的！”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徐越又對宋辰說道：“我兒子現在正發高燒在診所，就我丈母娘一個人照顧我怕顧不來，所以我們先走了！小辰，以后小穎和小玲就拜托給你了！”

　　“請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宋辰點點頭。

　　徐越嘆了一口氣，又對默然不語的徐小穎吩咐道：“你妹妹出院之后，如果你們沒地方去…”

　　“去我們家么？他們家被收走，難道我們家就能幸免于難？”林芳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句。徐越聽了，神色怔然片刻，末了只能面色蕭索地搖搖頭。

　　宋辰見狀，在心中跟著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會安排好她們的住所的！”

　　見徐越如此灰敗的臉色，宋辰猶豫片刻，嘆道：“徐叔，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要太悲觀！”

　　徐越勉強一笑，搖頭帶著似有譏諷之意的林芳離開了。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徐小穎芳心緊緊地糾結在一起，痛苦地無法形容。

　　徐越帶著林芳來到醫院門口，林芳嘲笑著問丈夫：“你真的認為那個男孩子是小穎的男朋友？”

　　閱人豐富的徐越臉頰微微一抽搐，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住院大樓，默然離開了。

　　而另一邊，宋辰站在病房前，看著躺在床上的小人兒被繃帶纏繞的雙腿、臉部和身體等部位，即便是多活過一輩子的他也不禁沉默了。而更加讓宋辰惻然的是年僅十四歲的徐小玲接下來一句話。

　　“姐姐，叔叔嬸嬸也不要我們了對不對？”

　　一句話，徐小穎豆大的眼淚猶如決堤的洪水，悄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