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將近,夜已經很深了,不知從何時起,一片薄霧悄然升起,很快便蔓延到了整座天荒山,旋即又蔓延到了山下的沙漠上,盡管不算太濃,可在這等殘月的夜晚,卻極之影響視線,縱使瞪大了眼,也難以看清十數丈外的情形,這等天氣無疑是發動夜襲的良機,對雙方來說,都是如此,這就令雙方負責警戒的巡哨們都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丑時三刻,殘月落了山,霧愈發濃了起來,漸漸已成了彌天之勢,五丈之內都已難看清景致,縱使山腰處點燃的幾堆大篝火,也無法驅散這等密實的朦朧,反倒令霧氣蒸騰得更濃了幾分,眼瞅著視線漸漸模糊,張戈原本就握緊槍的手情不自禁地便更緊了幾分,心跳得飛快,就宛若要蹦出胸膛一般。
張戈是個新兵,盡管入伍已經一年了,可加入第一師卻僅僅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原本一直在后方基地操練,直到前不久番第一師整補時,方才隨補充隊來到了第一師,不說早前的蘇爾漢河谷一戰沒能趕上趟,昨日的激戰如此之激烈,偏偏他又在預備隊中,只能眼巴巴地當一個旁觀者,連子彈都沒能射上一顆,這讓張戈心里頭很不是滋味,今夜奉命輪值,他可是憋足了勁要好生表現一把的,只是真臨到了如此大霧之天氣時,卻又不免緊張萬分,也不知該盼著敵軍前來夜襲好,還是不來為好了。
“小戈,別緊張,放心好了,賊子摸不過來的。”
張戈一緊張,手便不由自主地便微微抖動了起來,與其一道站崗的班長見狀,溫和地笑了起來,出言安慰了他一句道。
“嗯。”
前方有著數道的部署,照理來說,已無死角,當不致被大食軍摸到了陣地前,這一條,親自參與布置的張戈心中自是有數,然則有數歸有數,緊張的情緒卻并沒因此而消減,哪怕班長已開了口,張戈依舊難以控制住自己的緊張,回答的聲音明顯發顫。
“呵…”
這一見張戈還是無法淡定下來,班長不禁笑出了聲,剛想著再找話安慰張戈幾句之際,異變卻是突然發生了!
“轟隆,轟隆!”
兩聲巨響突然在寂靜地夜里炸了開來,與此同時,兩朵碩大的火團猛然騰空而起,伴隨著的是一陣凄厲的慘嚎之聲。
“敵襲,敵襲!”
一聽到爆炸聲響起,張戈立馬條件反射地嚷了起來,緊張得額頭上的青筋都蹦起了老高。
“慌個甚,集合,備戰,備戰!”
這一見張戈慌得不行,班長可沒功夫去安撫他了,飛起一腳,狠踹了他一下,嘶吼著發出了戰斗的警報,剎那間,原本分散在四周的唐軍哨兵紛紛后撤,集結成陣,準備迎接敵軍的強襲,與此同時,山腰處兩道壕溝里正熟睡著的大唐官兵們也盡皆猛醒了過來,飛快地沖上戰位,以備接敵。
“沖,給老子沖上去!”
帶兵夜襲的正是白日里慘敗在唐軍手下的阿齊茲•伊本•阿卜杜勒,為了彌補白日的過失,他可是求了葉齊德•伊本•阿布好久,方才得到這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原本一切都順利得很,這都已開始向山上潛行了,最多再有個十余步的距離,便可以發動突襲了,卻沒想到居然會弄出了如此大的聲勢,心中自是又怒又氣,又不解,實在是不明白唐軍到底設下了何等的布置,怎么令己方的偷襲行動就這么輕易地敗露了出來,只是不解歸不解,這等時分,他已是沒了選擇的余地,只能是喝令參與夜襲的千余將士奮力向山腰處沖去。
“真神在上,真神在上!”
主將既已下了令,一眾大食敢死隊自然不敢稍有耽擱,紛紛一躍而起,呼喝著宗教口號,拼死向前狂奔。
“轟隆,轟隆…”
唐軍之所以敢只派出少量的警戒部隊,自然是有著充足的準備的,說穿了也很簡單,就是埋地雷——壓發雷,河西軍工廠的最新產品,前番補充給養時,送來了一些,不多,也就只有百余枚而已,僅僅只是試驗品,尚未正式投產,正因為數量不多,唐軍才沒在白日里將地雷派上用處,而是用于守夜,這效果么,自然是極佳,這不,大食敢死隊方才一沖鋒,可就倒了大霉了,一處處地雷紛紛炸響,團團火光耀眼無比,橫飛的彈片生生將百余沖在最前面的大食敢死隊盡皆炸倒在地,余者不明所以之下,全都亂成了一團。
“射擊!”
趁著大食官兵慌亂不堪之際,已然收縮成陣的警戒排開始了亂槍的掃射,一陣彈雨橫掃之下,又有十數名倒霉的大食敢死隊員滾倒在了地上。
“一個,又一個…”
張戈原本很緊張,緊張到握槍的手都在發抖,可自打第一槍射出之后,心卻是慢慢地穩了下來,口中輕輕地呢喃著,手上卻是一點都不慢,裝填、射擊,再裝填,再射擊,平日里苦練的槍法也漸漸地發揮了出來,將一個又一個的大食官兵射倒在地。
“弓弩手,掩護!”
眼瞅著情形不對,阿齊茲•伊本•阿卜杜勒不由地便急了,大吼著下令原本潛行在隊伍中間的兩百弓弩手放箭掩護己方的沖鋒。
“嗖,嗖…”
此番參與夜襲的大食官兵盡皆是軍中精選出來的勇悍之士,個個武藝不俗,尤其是弓弩手,更是全軍中箭術最強者,這兩百弓弩手一開弓,一陣瓢潑的箭雨便有若飛蝗般從大食軍陣中沖起,高速劃破天際,當頭便向著唐軍警戒排罩了過去。
“班長…”
雙方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僅僅只有四十步不到而已,盡管彼此的視線受阻之下,只能借著火光勉強看清對方的模糊影子,可這對于大食弓弩手們的齊射來說,卻沒有太大的影響,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唐軍警戒排自不免要遭受損失,十數人掛了彩,更有近十官兵就此倒下,其中就有站在張戈邊上的班長,正在射擊的張戈一見素來關心自己的班長中箭倒下,眼瞬間便紅了,大吼著伸手便要去攙扶。
“射擊,射擊…”
班長已經處于了彌留狀態,可念念不忘的還是阻擊任務——唐軍的地雷有限,要想做到萬無一失,就沒法在開闊的山腳下填埋,只能設在相對狹窄的警戒線附近,如此一來,距離己方前沿陣地也就不過六十余步而已,要想不被大食敢死隊沖入戰壕,警戒排的阻擊就顯得極為的關鍵,能多拖延些時間,就能為前沿戰壕里的戰友爭取到寶貴的準備時間!
“射擊,射擊!”
這一見班長臨終前還不忘阻擊任務,張戈的淚水止不住地脫眶而出,怒吼著連連射擊不止,將數名沖上前來的大食敢死隊員一一射殺當場。
“沖,為了真神的榮光,沖啊!”
唐軍警戒排的兵力本就不多,再被大食弓弩手一番洗劫,所剩下的也就只有二十余人還能堅持開槍反擊,槍聲很明顯地稀疏了下去,阿齊茲•伊本•阿卜杜勒見狀,自不肯再多浪費時間了,大吼了一聲,一躍而起,率親衛隊親自發起了沖鋒,有了他的帶頭,原本尚驚魂未定的大食官兵們士氣頓時大振,紛紛吶喊著發足狂奔了起來。
“跟我上,擋住賊子,有我無敵!”
按照命令,警戒排僅僅只負責阻擊敵人片刻,便可順勢撤回,然則此際敵軍沖得太快了,負責指揮的排長見狀,唯恐敵軍尾隨著己部沖進前沿陣地,不單不撤,反倒是大吼了一聲,率領僅存的二十余名戰士向洶涌而來的敵軍撲擊了過去。
突刺,格擋,突刺!
張戈已是徹底殺紅了眼,也不管沖上來的敵軍有多少,吶喊著撞進了敵軍叢中,手中的長槍運轉如飛,按照平時訓練的習慣,拼力地廝殺著,瘋狂而忘我,槍出必見血,招招奪敵命,轉瞬間便已刺倒了數名兇神惡煞的大食士兵,只是他的勇悍卻很快便引來了數名大食軍的圍攻,數把雪亮的彎刀四下劈殺而來,縱使張戈趁勢又刺殺了一名當面之敵,卻再也難以躲過亂刀的臨身。
“轟隆!”
血,狂噴而出,往日里渾身使不完的力氣也隨之飛快地流逝了去,自知不免的張戈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用力一拽胸前捆綁著的“光榮彈”,拼盡最后的一絲力氣,用力向前一躍,翻滾著砸進了蜂擁而來的敵軍之中,死死地拖住了兩名驚恐萬狀的大食士兵,任憑敵人如何刀砍拳打,也絕不放松絲毫,一縷青煙過后,劇烈的爆炸聲終于響起,張戈的時間就此定格在了調露元年二月十八日丑時四刻!
“沖啊,真神在上,殺,殺,殺!”
唐軍警戒排的官兵盡管英勇無畏,人人死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奈何兵力實在是太少了些,僅僅只擋住了大食軍一盞茶多一些的時間,便已全軍壯烈,沒了阻擋的大食軍瘋狂地吶喊著,全力向五十步不到的唐軍前沿陣地席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