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殿下回來了。”
甘露殿的書房中,張柬之與狄仁杰正自閑聊中,突然發現李顯已從屏風處走了進來,忙各自起身見禮不迭。
“免了,都請坐罷。”
李顯神色淡然,看不出甚喜怒,大步走到上首落了座,一壓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禮。
“殿下,今日之議結果如何?”
張柬之到底是性子較急,加之久在李顯身邊,顧忌也少,卜一落座,便即開口追問起了詳情。
“議已定,由裴行儉掛帥,薛仁貴副之,此乃預料中事,并不為奇,倒是母后提議要培養京中后備才俊一事令本宮頗為不解,唔,此事是這樣的…”
今日之議事中,李顯不單阻止了武后總攬軍國大事的企圖,也挫敗了越王試圖趁機攬兵權的可能,更成功地將裴行儉推上了帥位,說是大獲全勝也不為過,然則李顯卻并不覺得有甚可開心的,關鍵就在沒能想明白武后最后來上的那一手之用意何在。
“殿下,老臣以為娘娘此舉該是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培植黨羽,布局軍中,妄圖以此抗衡殿下罷了,實不足為慮也!”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張柬之不由地便冷笑了一聲,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武后的企圖之所在。
“殿下,臣以為孟將兄所言甚是,此不過臨渴而掘泉罷,縱有所得,也斷不為多,由其攪去也好,只消波斯諸軍能順利回歸,一切盡在掌握,原也無須過慮太多。”
狄仁杰的看法顯然與張柬之一致,都不認為武后此舉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沒那么簡單,本宮倒是不怕母后安插黨羽,擔心的是其從前線諸軍中調精銳入京師,一旦如此,后果尚難逆料。”
李顯到底是武將本色,在軍事上的敏感性要比兩大智者高出了老大的一截,對于二人的判斷并不以為然,而是提出了另外一種相對嚴峻的可能性。
“那也無妨,殿下何不將計就計一番?”
一見到李顯眼中閃過憂慮之色,張柬之登時便笑了起來,一擊掌,給出了解決的辦法。
“將計就計?嗯,好,那就這么辦了,本宮就找幾員后起之秀讓母后拉攏去好了!”
李顯本就是精明過人之輩,只一聽張柬之所言,立馬便有了主張,飛快地在心中將北邊諸將過了一番,心中已有了定策…
早春二月,正是春暖花開時之時,萬物復蘇,波斯波利斯的郊外草綠花紅,將大地妝扮得分外妖嬈,然則波斯國王泥涅師卻是無心去欣賞,望著面前那一列列準備開拔的唐軍將士,熱淚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林將軍,小王,小王…”
泥涅師揮袖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試圖對站在身旁的林成斌說些臨別珍重的話語,只是話方才出口,一陣傷心滾將上來,已是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波斯王保重,后會有期了!”
別離在即,林成斌自也不免傷感在心,然則該說的早已說盡,到了這等時分,林成斌實是不想再做兒女情長狀,躬身行了個軍禮之后,大步便走到了隊列之前,伸手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馬韁繩,一提腰,已是翻身上了馬背。
“將軍,你們走了,我波斯數百萬子民該如何是好啊,將軍!”
一見林成斌這就要走了,泥涅師再也控制不住幾近崩潰的神經,踉蹌地撲到了戰馬旁,一把拽住馬韁繩,苦苦地哀嚎了起來,其聲之凄當真令人聞之落淚,十數萬前來為唐軍送行的波斯臣民盡皆為之慟哭不已。
“它日若有大劫,波斯王能戰則戰,不能,就退到碎葉城好了,有我大唐強軍在,當可保得王爺平安,告辭了!”
大軍出發的時辰將至,林成斌縱使心中有所不忍,也只能是一抖馬韁繩,彈開了泥涅師的手,有些個言不由衷地安撫了其一句,旋即,也沒管泥涅師的臉色有多難看,一揮手,斷喝著下令道:“全軍聽令,出發!”
“嗚嗚嗚…”
號令一下,唐軍陣中凄厲的號角聲便即大作了起來,早已待命多時的數萬將士齊齊揚鞭,煙塵大起中,馬蹄聲暴響,塵土飛揚不已,不多會便已是去得遠了。
“天欲亡我啊,天欲亡我啊,唉…”
望著漸漸遠去的唐軍大隊,泥涅師哀嚎了起來,那捶胸頓足的樣子當真如喪考妣一般,周遭人等雖都陪著落淚不止,可各自心里頭究竟是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摩蘇爾,在阿拉伯語中便是連接點之意,其舊城位于今伊拉克首都巴格達以北三百余公里處,從東漢時起,就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是從小亞細亞入波斯灣必經的重鎮,同時也是大食帝國東方行省的首府所在地。
因著游牧民族的習性所然,摩蘇爾城往日里并不算繁華,人口也不算太多,也就是萬余左右而已,可自打去歲蘇爾漢河谷一戰之后,此城便成了整個大食帝國的中心所在,不僅二十余萬大軍云集于此,哈里發穆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更是將行宮都搬到了此城,以便就近指揮抵御唐軍可能的攻擊行動,愣是將整座城池變成了個巨大的軍營,城內城外各種防御工事星羅棋布,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噪雜與喧囂,無論城內還是城外,都是如此,哪怕是被改成了行宮的原東方行省總督府也難有例外,然則今日的總督府議事廳里卻是一派的詭異之安靜,并非沒有人在,實際上,偌大的議事廳里滿滿當當地都是人,不止哈里發本人在座,更有著多達四十余的文武重臣侍立在兩旁,只是所有人等全都面色肅然地呆立著,誰都不曾開口言事,只不過人人的眼中都隱隱有著期待的神色在流轉著。
“報,唐軍已撤離波斯波利斯,正在向布哈河轉進,行程極速,預計三日后將至老河口。”
等待復等待,一片詭異的安靜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陡然大起,卻見一名風塵仆仆的哨探從廳外闖了進來,疾步搶到御座前,一個單膝點地,手撫胸口,語氣急促地稟報了一句道。
“嗡…”
良久的等待之后,終于等來了預計中的消息,在場的大食高官們忍不住便轟然私議了起來,一時間滿大廳里噪雜之聲響成了一片。
“咳咳。”
面對著眾官們有失禮儀的行徑,穆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雖不曾出言呵斥,可眉頭卻是微皺了起來,假咳了兩聲,這才算是將眾人的私議之聲壓了下去。
“尊貴的哈里發,唐賊既已鼠竄,末將以為不可輕縱,我三路大軍齊發,定可全殲唐賊,末將愿請命為先鋒!”
眾官們方才剛平靜下來,卻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大將已從旁閃了出來,赫然竟是有著大食帝國第一勇者之稱的維亞•阿布•穆斯利姆,但見其昂然立于堂前,高聲發出了請戰的宣言。
“尊貴的哈里發,末將以為穆斯利姆將軍所言甚是,剿滅唐寇正在此時!”
“王上,末將附議。”
“請哈里發下令,末將等愿率部剿賊!”
維亞•阿布•穆斯利姆在軍中威望極高,他這么一站將出來,自有一大批追隨著跟著出列附議了起來,一時間議事大廳里滿是喊打喊殺之聲。
“嗯,我兒以為如何啊?”
穆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并沒有對諸將的請戰作出批示,而是不動聲色地壓了下手,示意諸將安靜下來,而后將視線投到了站在群臣之首的葉齊德•伊本•阿布身上,略一沉吟之后,聲線平淡地問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話,孩兒以為此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其理由有四:一者,和平從來都是打不出來的,而不是談出來的,就孩兒此番前去大唐所知,該國尚武成風,乃好戰之國度,今之所以回師,并非是與我國有和約之故,而是該國周邊起了戰亂,暫時無西顧之力,此時不滅其部,后患必多;其二,大唐雖強,可絕無第二支軍隊能與目下這支相提并論者,此軍乃是該國太子之私軍,滅之不單可挫動大唐之銳氣,更可掠其能工巧匠為我所用,若能依樣建立起一支火器部隊,以我大食帝國之武勇,又何懼大唐再來報復;其三,大唐皇帝昏弱無能,國中太子與皇后政爭激烈,若能滅此部唐軍,則該國太子必將遭受重挫,一旦其勢弱,必遭其母猛烈攻殺,縱使有心也無力再來犯我大食;其四,唐軍虛實已盡在我掌握之中,該部唐軍絕無后援之可能,在我軍包圍之下,必將全軍覆沒,有此四點,我軍戰則必勝!請父王下令,孩兒愿拼死一戰,以求全功!”
葉齊德•伊本•阿布原本就是個極端自信之人,加之又有著大唐官員有意透過來的軍情之指引,心中有著戰則必勝的堅定信念,一番話說將下來,當真慷慨激昂不已。
“嗯,好!去罷,將真神的榮光灑遍大漠,耀我大食之威名!”
自葉齊德•伊本•阿布去歲歸來之后,穆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父子倆早就商議過不知多少回了,自是早已取得了共識,此番表演不過是為了激勵各部將士罷了,此際,葉齊德•伊本•阿布一番長篇大論下來,將該說的都已說了個徹底,穆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自是樂得順水推舟,這便霍然而起,一言九鼎地下了出戰之令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