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報并不算長,也就寥寥千余字罷了,寫的就只有一件事——十日前,吐蕃故地的阿素古次仁與赤里河贊兩部突然聯兵七萬余攻伐赫茨贊所部,唐軍駐紅山宮主將王秉派兵前去協調,戰不利,只能退避紅山宮堅守,如今赫茨贊所部已潰敗,其部眾被兩部盡分,德諾布與俄松結布兩部見勢不利,也跟著結盟起兵,吐蕃故地戰亂已頻,唐軍兵微將寡無力彈壓,請求朝廷早派大軍平叛。
“這個王秉當真該殺,事情鬧到這般田地才來報信,早都作甚去了!”
武后心很急,看得自是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地便將軍報之內容掃過了一遍,臉色瞬間便難看了起來,怒氣勃發地便怒叱了起來。
“娘娘息怒,王將軍手下只有三千騎軍,平亂實難,今事既出,須得盡快平定方好,若不然,恐吐蕃再度為患也。”
“娘娘,劉相所言甚是,而今亂方起,須得以大軍平之,萬不可行養虎為患之事。”
裴、劉二人都是文武全才之輩,也都是領兵打老了仗的人物,戰略眼光自是不差,這一見武后光顧著發怒,卻全然沒半分平亂之計較,自不免都有些急了,忙各自從旁進諫道。
“嗯!”
武后雖不通軍務,可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自然知曉兩位老相說的是實情,只是她心里頭卻是極其的不甘,只因要平吐蕃故地之亂,唯有靠河西軍出擊,如此一來,武后原本的打算怕就得落到了空處,一想起河西軍政大權自今還被李顯牢牢把控在手,武后又怎能安心得下來,此際心已是亂成了一團,并未理會二相的提議,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便算是應答了。
“娘娘明鑒,吐蕃故地之軍務實重,普天之下也唯有太子殿下能從容應對之,老臣以為此事還須得太子殿下居中運籌帷幄方好。”
劉仁軌如今已是投入了李顯的麾下,自然要配合著李顯的步調行事,又哪管武后的臉色好看不好看,這便更進一步地進言道。
“哼!”
一聽劉仁軌如此明目張膽地為李顯造勢,武后心中的火氣“噌”地便起了,陰沉著臉便冷哼了一聲。
“娘娘,軍務之事非同小可,老臣以為須得趕緊稟明了陛下方好。”
裴行儉雖也是心向著李顯,但到底不是李顯的心腹,此際見劉仁軌在武后面前如此推崇李顯,自不免稍有些詫異,唯恐武后惱怒之下誤了正事,忙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陛下么,唔…,那好,就先面圣去也罷。”
武后內心里是很想將此番軍報先行壓下,可轉念一想,這等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些,萬一要是因此折損了圣眷,反倒不美,略一沉吟之后,也就順勢答應了裴行儉的提議,但卻半點不提要宣召李顯前來商議的事兒,顯然是打算將李顯排除在決策之外了的。
“娘娘且慢,吐蕃乃是太子殿下所平,周邊諸軍也大多是太子殿下之舊部,欲商議對策,須還得太子殿下從旁襄助方可。”
武后的算計雖好,可惜劉仁軌卻不答應,不等武后動身,便已從旁插言道。
“嗯,那就去宣好了,來人,擺駕紫宸殿!”
被劉仁軌如此這般地打著岔,武后心中恨意大起,可又不好喝斥劉仁軌的無禮,畢竟劉仁軌所言皆是正理,武后縱使再怒,也沒得奈何,只能是隨口吩咐了一聲,卻并未指定何人前去傳召李顯,擺明了就是不想讓李顯參與到御前議事中去,而后,也不待劉仁軌再次開口,她便已是快步行出了書房。
武后這么一走,裴行儉與劉仁軌都不禁為之搖頭苦笑不已,可也沒敢再進言,只能是默默無言地跟在了武后的大駕身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紫宸殿而去了…
“天后娘娘駕到!”
天將十月,正是秋高氣爽之時,對于畏寒怕熱的高宗來說,正是一年中最輕松的日子,已是接連半個多月不曾犯病,身子骨雖虛弱依舊,可精氣神卻是好多了,剛用過了膳,又沒甚睡意,正斜靠在錦墊子上,興趣盎然地看著雜書,這冷不丁聽得喝道聲響起,唯恐武后見怪,忙不迭地將手中的雜書往被窩里一塞,翻身坐直了起來。
“臣妾(老臣)叩見陛下!”
高宗方才坐直了身子,連衣衫上的皺褶都尚來不及抹平,就見武后與裴、劉二相已是聯袂行了進來,盡皆按著朝規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免了,媚娘,可是出了甚大事了?”
一見裴、劉兩位輪值的宰輔也跟了來,高宗的心里頭立馬便“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地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紅山宮來了急報,說是吐蕃故地戰亂又起了。”
盡管心中百般不愿將戰亂之事道將出來,可高宗有問,武后卻也不敢隱瞞,這便作出一派憂心忡忡狀地回答道。
“啊,怎會如此?吐蕃不是已滅了么?為何又亂了去,這,這…”
高宗早年的雄心壯志早已被反復發作的疾病折磨得所剩無幾了,如今就只有一個心思,那便是安安穩穩地當著皇帝,此時一聽說吐蕃又亂了,臉色瞬間就變了,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發出了一連串的質疑之言。
“陛下莫急,局勢尚未到大壞之地步,現有紅山宮軍報在此,請陛下過目。”
一見高宗慌亂若此,武后心中的憂慮自不免更深了幾分,可又不好有所表露,只能是將軍報取了出來,遞給了高宗。
“哼!這些蕃子當真不可理喻,朕就不信平之不得!唔,顯兒何在?”
高宗將軍報匆匆過了一遍,見是吐蕃人自相殘殺,心中的慌亂遂稍平了些,可也不敢掉以輕心,發泄了兩句之后,突然問起了李顯的情形。
“回陛下的話,老臣已派了人去請了。”
武后先前光說叫人去宣,實際上卻并不曾真派了人去,這會兒一聽高宗問起李顯,心中難免有些犯叨咕,自不好明言,倒是劉仁軌從旁站了出來,高聲應答了一句道。
“嗯,好,那便等顯兒來了,一并再議議也罷。”
高宗盡管對李顯有著些微的猜忌之心,可對李顯的軍事才干卻是極其相信的,此時聽聞李顯將至,倒也安心了不少,并未急著議事,而是下令隨侍的宦官們給裴、劉二相賜了座,一并等著李顯的到來。
“啟稟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在宮門外求見。”
李顯到得很快,眾人方才剛坐定不多會,就見紫宸殿副主事宦官劉汝明急匆匆地從屏風后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榻前,朝著高宗、武后便是一躬,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宣,快宣!”
一聽李顯已到,高宗頓覺有了主心骨,二話不說地便道了宣。
“諾!”
高宗既已下了口諭,劉汝明又豈敢怠慢了去,趕忙應了諾,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寢宮,不多會,便已陪著汗透重衣的李顯又從外頭轉了進來。
“兒臣叩見父皇、母后。”
李顯疾步搶到榻前,緊趕著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免了,顯兒可知吐蕃又亂矣!”
高宗心掛著戰事,也不等李顯將禮行完,便已急吼吼地叫了起。
“回父皇的話,兒臣先前正在主持和議,突聞吐蕃有變,便已是急趕了來,尚不知詳情如何。”
所謂的吐蕃大亂本就是李顯暗自部署的結果,個中詳情他自是心中有數得緊,但卻絕不可能在此際有甚不應該的表現,這便假作惶急地應答了一句道。
“哦,那好,顯兒且先看了軍報再說。”
高宗倒是沒懷疑李顯在此事上有埋伏,這一聽李顯尚不知具體之軍報內容,忙將擱在手邊的軍報拿了起來,遞給了李顯。
“父皇明鑒,吐蕃人生性蠻橫少教化,此亂之由來雖不可考,可平之卻是不難,難的是如何穩固各方,故此,兒臣以為當剿撫并用,另以教化其民為輔,或可確保不再有此等亂事也。”
軍報雖是不長,可李顯卻看得很慢,細細地過了一番之后,方才一揚眉,語調平緩地道出了平亂之總則。
“陛下,老臣以為殿下此言正理也,當是可行無虞!”
劉仁軌本身就精熟軍政之道,自是聽得出李顯此策的可行性極高,加之其如今已是李顯之心腹,自然要為李顯吶喊上一把,也不等高宗有所表示,便已從旁嘉許了一句道。
“剿撫并用,教化為輔?唔,聽著倒是可行,媚娘,裴愛卿,爾等對此可有甚不同看法么?”
高宗本意也不想戰亂延續過久,這一聽李顯此言頗合其意,自是不會反對,只是為了慎重起見,倒也沒急著下個決斷,而是探詢地問了武后與裴行儉的意見。
“陛下明鑒,老臣別無異議。”
裴行儉雖不是李顯的心腹,可心底里卻是向著李顯的,當然了,在其看來,這條總則本就無甚錯處,他自不會有旁的意見可言,出言附和自是該當之事,唯有武后卻是一言不發,眉頭緊鎖成了個“川”字,似有著無窮之擔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