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牌,天才剛黑將下來,蔡州司馬李純的府上就已經鬧騰開了,府門處鑼鼓喧天中,車水馬龍,冠蓋云集,當真好不熱鬧,這一切只因當朝宰輔、欽差大臣高智周將蒞臨府上做客,受到邀請的蔡州諸官自然不敢讓宰輔大人久候,自是早早地便來到了李府,列隊以為迎接。
酉時三刻,一陣喝道聲響起中,一大隊人馬手持各色回避牌、官銜牌,從照壁處轉了進來,當中一輛豪華大馬車,赫然是高智周大駕到了,早已等候在府門處的諸官自是精神為之一振,而司馬李純更是喜形于色,緊趕著便快步跑下了臺階,畢恭畢敬地將高智周迎下了車,好一通子應酬的寒暄之后,一眾人等彼此謙讓著將高智周護送進了西花廳,各自分賓主落了座,自有早已等候多時的下人們將備好的酒食一一奉上,鼓樂一響,歌舞便起,靡靡之音中,酒宴這就算是開始了。
“啪啪!”
歡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就在眾人杯盞交錯中,酒已過了三巡,歌舞也已是上了兩折,賓主盡歡中,卻見李純面色紅潤地站了起來,略帶一絲得色地擊了下掌,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自個兒的身上。
“高相,劉大人,諸公,今日能得高相蒞臨鄙府,實是李某三生之幸,李某喜不自勝,為表謝意,特備了道稀罕之佳肴,請諸公品評,來啊,將鴛鴦五珍膾呈上來!”
能成為諸官的焦點,李純顯然頗為自得,只因他自打來到了蔡州之后,雖名義上是州中的第二號人物,可實際上州中大小事務都插不上手,與身為后黨中人的劉達銘之間的關系也談不上有多好,純屬邊緣人物一個,這等際遇顯然與其父的期頤相去甚遠,心下里早就期盼著高智周的到來能成為自己突破僵局的契機,而今,高智周不受劉達銘的邀宴,卻獨獨到了他李純府上,對他拉攏州中官員的幫助可謂是極大,于情于理,李純都要拿出最大的誠意來將這場宴會整到極致之地步,所備下的特色佳肴正是其謀劃中最能炫奇之噱頭,自是得趁眾人胃口正剛開,而精神又是最佳時奉上。
“賢侄,這是…”
李純命令既下,下人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列隊將加了蓋子的菜肴分別呈到了眾官員面前的幾子上,侍候著掀開了食盤子上的蓋子,露出了內里的佳肴,赫然竟是一塊豆腐,直瞧得眾官員們全都看傻了眼,誰也搞不明白李純賣力推薦了半天的意義何在——豆腐這玩意兒不過是家常菜罷了,哪能稱得上甚美味佳肴,只是礙于情面,卻又不好胡亂發問,于是乎,滿花廳的氣氛登時便詭異了起來,到了末了,還是高智周這個主賓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好叫高相得知,這物事看著是豆腐,可內里卻有著千般的不同,至于如何不同,且恕小侄暫且保密,待得諸公品嘗之后,小侄再將內情一一道來。”
李純顯然是很滿意眾人的驚詫之態度,但卻又有意賣著關子,卻是不肯多加講解。
“嗯,好,那老夫就先試試。”
高智周此來蔡州,除了明面上的公務之外,還有著越王那頭交待下來的差使,那便是為李純站站臺,此際李純有意裝神秘,他自然是樂得配合上一把,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夾起一小塊豆腐便往口中送了去,只略一咀嚼,臉上露出了絲怪異的神色,雙眼不自覺地便瞪圓了起來。
“高相,這豆腐可還入得口么?”
李純第一次享用這款豆腐時,也是如同高智周此際這般表情,自是知曉高智周心中的驚詫之所在,但卻故意不點破,而是笑呵呵地開口問了一句道。
“鮮,太鮮了,好,好啊!這豆腐是如何做將出來的,老夫還真不曾吃過如此鮮美之豆腐,鮮,實在是鮮!”
高智周已是被這豆腐之鮮美深深震懾住了,不吝美譽地狂贊了幾句之后,忍不住又動起了筷子,狠狠地夾起一大塊,有些個迫不及待地再次往口中送了去,大肆咀嚼了起來,那等饞嘴之狀一出,登時便令在場諸官的食欲全都被勾了起來,暗自狂咽口水不已。
“諸公,且容李某賣個關子,還請都品嘗了再做計議。”
望著眾人那垂涎的樣子,身為主人,李純自是得意到了極點,可關子依舊賣個不停,顯然是有心要將氣氛拉抬到巔峰。
“鮮!實在是太鮮了!”
“好!”
“真鮮,人間美食莫過如此也!”
主人都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一眾官員們自也就不再矜持,紛紛好奇地拿起了筷子,夾起豆腐便送進了口中,只一吃,叫好聲便紛然迭起了,贊美之譽生生令李純原本的紅潤的臉色由是更紅上了幾分。
“賢侄,這物事究竟是怎生烹出的,實在是太美味了。”
高智周年歲雖高,手腳卻是不慢,吃起來極為的爽利,第一個用完了之后,又吧砸著嘴,狠狠地回味了一番,這才算是定了神,好奇無比地開口追問了一句道。
“諸公,這鴛鴦五珍膾看著似豆腐,其實不然,乃是以鴨、鵝、魚、羊、豬五種腦,配合以秘法熬制,得其鮮而去其腥,方能得此佳肴,諸公能用得慣,那便是李某的榮幸了…”
要搞活宴會氣氛,自是得賣些關子,可關子也不能賣上太久,若不然就不是吊胃口,而是折磨人的,個中火候的把握極之不易,可李純家學淵源,于此道上卻是頗有一手,這一聽得高智周發了話,自不再玩玄虛,笑呵呵地將內里實情道了出來,正自說得起勁處,異變卻是就此發生了,只見原本滿臉笑容的高智周突然臉色狂變,嘴角抽搐了幾下,竟自一頭重重地栽倒在了幾子上。
“啊,高大人!”
“不好,高相,高相!”
“快,快來人啊!”
眾人正聽得入神之際,冷不丁見高智周栽倒,頓時全都慌了,一個個扯著嗓子便狂呼了起來,整個西花廳亂做了一團。
“肅靜,都呆在原地,不許妄動!”
一見高智周倒下,劉達銘也是心慌不已,但并未就此亂了分寸,眼瞅著諸官慌亂地要涌上前去,劉達銘趕忙站了起來,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總算是將混亂的場面給控制了下來。
“快,去看看高相這是如何了?”
待得諸官安靜了下來之后,劉達銘可就不敢再耽擱了,也沒去問過已然嚇傻了眼的李純這個主人,緊趕著便朝呆愣在一旁的仆人們嘶吼了起來。
“啊,高、高、高相死…死了!”
除了高智周之外,在場的諸多官員中,就屬劉達銘官最大,他的話自然就是命令,李府的下人們又怎敢不從,侍候在旁的一眾下人們彼此對視了一番之后,終于有個膽子較大的站了出來,畏畏縮縮地走到高智周的身旁,伸手將高智周倒趴著的身子扶直了,再伸手一探鼻息,登時便嚇得渾身哆嗦不已,哀嚎著報出了噩耗。
“什么?怎么會這樣?”
一聽高智周已死,饒是劉達銘再沉穩,也吃不住勁了,汗出如漿,雙目無神地驚呼了一聲,內里滿是惶恐之意,不為別的,盡管高智周乃是死在了李純府上,可身為蔡州刺史,他劉達銘卻也同樣要擔著不小的干系,一旦朝廷降罪下來,不死怕也得拖上層皮。
“這不可嫩,不可能!來人,快,傳大夫來,快,快啊!”
李純雖也小有智算,可畢竟年紀尚輕,突然遇此大變故,整個人都傻了,呆愣了好一陣子,這才算是回過了神來,心中惶急之下,不管不顧地便狂呼了起來。
“慢著!來人,傳令下去,封鎖李府,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將所有廚子全部拿下,調州軍出動,全城戒嚴,宣仵作即刻來此勘驗!”
劉達銘到底為官多年,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眼瞅著李純已是徹底亂了陣腳,哪會讓其在那兒胡亂指揮,緊趕著便喝了一嗓子,接連下了數道命令。
“報,劉大人,做此味鴛鴦五珍膾的主廚方才已借故潛逃出了李府,不知去向所在。”
劉達銘治下頗嚴,在諸官中甚有威望,他這么一下令,自有一眾屬官忙著去調派部署,不過片刻功夫,偌大的李府已被諸官所帶來的人手團團圍了起來,州軍也已得到通知,開始集結準備出動,各項準備工作雖繁卻并不亂,唯有領命去扣押廚房諸人的屬官卻是帶回了個不甚妙的消息。
“什么?”
一聽主廚潛逃了,劉達銘的心登時便沉到了谷底——此案若是能破,雖說他劉達銘也得擔著干系,可畢竟對上能有個交代,可若是不能,那后果著實不堪設想了去,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各方之責難,劉達銘的手足都因此冰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