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的意思如何又有甚要緊的,倒是八叔的意思如何才是關鍵,八叔,您說呢?”
李顯的話雖尚有些保留,可話都已暗示到了那等地步,以李貞的智商,又如何會聽不出個中的意味之所在,之所以會放出半截子的試探之言,其用心只有一個,那便是要李顯自己來揭開這個謎底,將來若是出了甚不妙的事兒,他李貞也能有個騰挪的手段,這么點小心思實在談不上有多隱蔽,李顯自是心中有數得緊,又怎可能會上了其之惡當,這便笑著打了個哈哈,一派隨意狀地將話題原封不動地踢回了李貞的腳下。
“呵呵,那是,那是,殿下圣明,是老臣愚昧了,只是,啊,只是這案子既是仇殺,這仇雖是已有所出,可兇手來自何處卻尚無著落,老臣職責所在,不得不憂啊,不知殿下對此可有甚見教否?”
李貞的臉皮厚如城墻一般,盡管小用心被李顯當場識破,他卻并無甚赫然之意,同樣打了個哈哈,一句輕巧話便將事兒揭了過去,話鋒一轉,再次兜其了李顯的底來了。
“八叔客氣了,此案父皇甚是關注,著令八叔獨斷,非是本宮可以輕易置喙的,這見教一說,本實是當不起啊,倘若傳揚了出去,指不定某些人又要亂嚼舌根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貞固然奸詐,李顯卻是更加精明,哪怕眼下雙方其實有著合作的十分之必要,他也斷不想留下絲毫的把柄,該裝糊涂的時候,裝的比誰都像,那演技要說有多高明便有多高明。
“啊,這…,唉,殿下您是知道的,老臣年老體衰,驟然擔此大任,實在是力不從心啊,若能得殿下援手,老臣感激不盡。”
瞧瞧,先前李顯還滿臉子的義憤填膺狀,宛若真要替李貞偵破了此案一般,可一轉眼間,卻又玩起了推脫的把戲,這等翻臉的功夫著實是了得得緊,縱使李貞一向自詡高明,卻也不得不暗自在心頭感嘆不已,只是感嘆歸感嘆,該低頭的時候,李貞卻也并不含糊,身段放得極低,擺出了副弱者的架勢,哀求著李顯給出條“活路”來。
“唔,八叔這可真是為難本宮了,嘖,這事實是不好辦啊,倘若出了甚意外,本宮可是不好跟父皇交待的。”
雖欲擒,必先故縱,此來為官者必備之素質,這一手李顯自是熟稔得很,甭管再怎么想將此案了結了去,該將自身超拔出來的,自少不了得做足了功課。
“殿下放心,若有意外,老臣自擔之,斷不會與殿下有涉的,這一條老臣可拿性命來擔保。”
已然從李顯手中撈到了好處,李貞還真是一門心思想著結案,雖也有心將李顯一塊兜了進去,可想歸想,眼瞅著做不得,李貞也就此死了心,這會兒見李顯在那兒蘑菇個不停,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子急了,忙不迭地做著保證。
“這怕是不妥罷,滿朝人等皆知八叔今日來尋了本宮,這一回頭便破了大案,瓜田李下的,本宮也是難啊。”
政治人物的保證,尤其是空口白話一類的玩意兒,從來都不值一個銅板,李顯可不信李貞真會依約行事,不拿些干貨出來,李顯又怎可能真將底牌就此現了出來。
“啊,這…,殿下有甚吩咐,老臣定當遵從無虞!”
明知道李顯又再拿捏自個兒了,可李貞卻是沒半點脾氣,畢竟人在屋檐下,也容不得其不低頭的。
“八叔不必如此,您的話,本宮還是信得過的,這樣罷,本宮此處有個折子,就請八叔先簽了可成?”
李顯從來都不是個慷慨無度之輩,賠錢賺吆喝的事兒自是向來不肯做的,至于李貞所謂的保證,在李顯看來,也就是個屁而已,壓根兒派不上任何的用場,倒不如換上些實惠來得實在,這會兒見李貞已然被逼到了差不多的地步,李顯也沒打算再藏著掖著了,這便從文案上拿起了本折子,揚了一下。
“斯事易耳,老臣別無異議!”
李貞緊走了幾步,伸出雙手,恭謹地從李顯手中接過折子,細細地一看,見是份保薦名單,內里列舉的七八名官員全都是李顯的親信手下,大體上都是州刺史、司馬一級的官員,要求的便是將這些人都調回朝中任職,雖說并無尚書一類的高端之要求,可最次的也是侍郎之位置,其難度自是小不了,說起來更是不合李貞的口味,然則此時此刻,李貞卻是沒反抗的余地,只能是作出一派欣然狀地拿起了筆,在折子后頭簽了名,恭敬地將折子又遞回了李顯的桌上。
“嗯,如此甚好,事不宜遲,明日本宮也會上本,就連同倩弟、純弟的事兒一塊辦了去好了。”
對于李貞的態度,李顯顯然甚是滿意,也沒再多啰嗦,笑呵呵地便給了李貞一個承諾。
“殿下圣明,老臣別無異議,只是那案子…”
利益交換原就是各取所需罷了,大家伙聯手干上一票也沒甚大不了的事兒,李貞自不以為自己吃了虧,然則他關心的卻不是此,而是手頭的案子該怎生個了結法。
“此事不急,明日先把保本的事辦妥了,回頭本宮自會派人與八叔聯系,不就是找個兇手么,又有甚難的。”
李貞急,李顯卻是不急,他可不想在利益沒拿到手的情況下便交了底,再說了,李顯可不以為李貞是甚老實人,萬一這老小子沉不住氣地瞎整一通,那豈不是沒來由地給自個兒添麻煩,該賣的關子自是少不得要賣上一下的。
“殿下圣明,老臣告退。”
李顯都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貞縱使再急,也沒了奈何,無奈之下,也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恭謹地躬身行了個大禮,自行退下不提。
“王爺,情形如何?”
李貞自打進了東宮,又是與李顯周旋糾纏,又是忙乎著錄口供,一通子忙碌下來,足足耗了近兩個時辰,這可令藏身于馬車廂里的陳無霜等得心焦了,真恨不得沖進宮里問個究竟,只可惜想歸想,做卻是沒有可能,此無它,陳無霜縱使再得李貞的寵信,也不過就一白身而已,壓根兒就沒進東宮大門的資格,只能是老老實實地貓在馬車里等候著李貞的歸來,待得車簾子一掀開,李貞那張疲憊的老臉方才閃現,陳無霜已是迫不及待地問出了聲來,大失往日里沉穩從容之氣度,概因此案對于越王府來說,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坎子,若越不過去的話,那數十年來的努力只怕就得毀于一旦了的。
“嗯,你先看看這折子罷。”
李顯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對手,一番糾纏下來,縱使李貞老奸巨猾,卻也一樣大感吃不消,滿臉子的倦意濃得可以,實在是不想多言,只是輕吭了一聲,一抖手,從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隨手丟給了陳無霜,自個兒卻是重重地跌坐在了錦墊子上。
“唔,太子殿下的心還真不小,這可是趁火打劫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此事于王爺而論,卻是好事一樁,利益交換罷,王爺并不吃虧。”
陳無霜不愧是李貞手下的頭號智囊,盡管李貞并不曾將事情全盤托出,可陳無霜僅僅只是飛快地瀏覽了下折子,便已推測出了事情的大體之經過。
“嗯,吃不吃虧倒是兩說,只是那廝死活不肯說這案子該怎生個了結法,孤心里頭實在是不襯底啊。”
對于利益交換本身,李貞自是足可滿意,不單是因交換本身籌碼相差不多,更因著此番交易下來,李貞這方的利益有著足夠的保證,至少李貞本人是如此認為,可李顯那頭么,卻就不盡然了,哪怕政事堂那頭能順利通過,也未見得能得到武后的批準,換而言之,李貞心里頭是認定自己賺到了,只是這個賺頭大小對于手中捧著的案子來說,卻是半點幫助都欠奉,不能過了此關,再多的賺頭也盡皆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罷了。
“王爺,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個說法?”
盡管陳無霜心里頭已是認定了李顯必然也希望此案早點收尾,可這畢竟只是其個人的判斷,并不敢真以為李顯便沒有旁的選擇,今日之所以鼓動李貞前來東宮聯絡,本意上也沒想著一次談話便能收到令人滿意的成效,也就是起個試探的作用罷了,先前見到那份奏折,心中的篤定之意倒是更深了幾分,可待得聽到李貞如此說法,心中的疑惑自是不免又大起了,這便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嘖,這事兒,唉,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對于陳無霜這個心腹謀臣,李貞向來是無條件的信任,自是不會對其有甚隱瞞,苦笑著搖了搖頭,語調蕭瑟地將與李顯交涉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復述了一番。
“哦?竟是如此!”
陳無霜靜靜地聽完了李貞的陳述,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便即閉緊了嘴,不僅如此,連眼都閉緊了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地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