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皇室自承源自老子,對道教極其尊崇,不單在各地修建道觀,便是連皇宮中都有著道觀的存在,大角觀便是大明宮里的道觀,清虛么,自然是大角觀的主持,雖不曾受封國師,可在武后的照拂下,一應待遇皆比照著國師的規格,地位自是相當之尊崇,其門下弟子眾多,又皆有些本事,在京師中也算是一號人物,此際出現在明府,顯然是為了其弟子明崇儼之死而來的,背后十有八九離不開武后的推手,這一點李貞自是心中有數得很,頭不禁便疼了起來,他實在是不想在此際與這般人等相見,奈何人都已到了地兒,就這么調頭離去,顯然不是個事兒,無奈之下,李貞也只能是眉頭不為人察地一皺,抖了抖袖子,緩步行進了明府之中。
“還查個甚,這案子明擺著就是太子所為,此等刀勢滿天之下,除了太子那廝,又有何人能發得出,爾等身為朝廷大員,莫非皆是欺軟怕硬之輩么?”
“就是,如此明白的案情都不敢去查,真欲枉法還是怎地?”
“沒錯,我大唐乃是法度之地,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而今事實俱在,爾等身負京畿治安要務,安敢罔負圣恩!”
明府的后花園中,現場一片大亂,清虛老道鐵青著臉默立于一旁,而其麾下眾多弟子則將京兆府尹王仁世以及陳大通、劉舒兩位少尹團團圍在了中央,七嘴八舌地喝斥個不休,一眾京兆府的衙役官兵們卻都盡皆縮在了花園的一角,壓根兒就不敢上前去為自家長官解圍,顯然是怕極了這群兇神惡煞般的道人們。
“咳,咳!”
李貞之所以一拿到圣旨,便急匆匆地趕來現場,想的便是躲開武后那一頭的可能之干擾,搶時間將案子斷上個七七八八的,回頭再與李顯及武后打打機鋒,這等苦心怕不是好的,可惜卻被清虛老道等人的出現生生打成了碎片,心中自是不爽得緊,這一見諸道人如此放肆行事,心下的不快不免更盛了幾分,只是礙于體面,卻又不好胡亂發飆,只能是假咳了幾聲,以顯示自個兒的到來。
“下官王仁世(陳大通、劉舒)見過越王殿下。”
三名京兆府的官員們正被大角觀諸道人逼迫得狼狽不堪,這一見李貞趕到,心下自不免暗喜不已,也不管諸道人在說些甚子,慌亂地擠出了人群,急急忙忙地便迎上了緩步行來的李貞,緊趕著大禮參見不迭。
“王大人客氣了,客氣了,孤奉陛下旨意查案,來遲了一步,叫王大人辛苦了,海涵,海涵。”
李貞并沒有擺甚親王的架子,很是客氣地拱手還了個禮,笑呵呵地賠罪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此案能有王爺做主,下官心安矣,王爺,您請!”
王仁世乃是太原王氏族人,貞觀九年入的仕,數十年官宦生涯大多是在地方上打轉轉,直到去歲高宗返京之際,方才從荊州刺史任上調到了京師,出任京兆府一職,盡管入朝時間并不算長,可對朝堂局勢卻是知之甚詳,早已看破此案背后有著無窮的麻煩在,自是不想平白被卷入其中,之所以趕來現場,那不過是因職責所在,推辭不得罷了,早就盼著李貞這個主審能盡快來接手,此際見李貞已到,心下的喜悅自是不消說了的,但卻并不敢帶到臉上來,只是客氣地遜謝了一句,側身一擺手,示意李貞先行。
“嗯,好,王大人請!”
既是奉旨查案,現場勘探自是免不了之事,哪怕明知壓根兒就勘不出甚有用的信息,可該做的表面工作還是得照著去做,李貞也懶得再多廢話,這便笑著點了點頭,率眾便向案發處行了過去。
“無量天尊,貧道清虛在此有禮了。”
李貞乃是親王,身份地位自是尊崇無比,一眾大角觀人等雖是蠻橫,但卻不敢隨便朝著其撒野,一個個盡皆猶豫不定地望向了默然不言地站在了一旁的清虛老道,眼神里滿是請示之意味,清虛老道見狀,自是無法再端著架子,只能是一擺空蕩蕩的左手袖袍,緩步迎上了行來的李貞,單手一立,打了個稽首。
“老仙長客氣了,不知您來此是…”
明知道清虛老道就是來給自己施加壓力的,可李貞卻故作不知,甚是客氣地還了個禮之后,作出一派訝異的神色,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好叫王爺得知,崇儼乃是貧道愛徒,天縱英姿,一身所學早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而今竟遭奸人暗算,貧道豈能坐視不理,王爺既奉旨查案,還請王爺能為貧道主持公道!”
清虛老道往日里與李貞也算是有些來往,座下弟子更是時常奉武后之令與李貞勾連,彼此間關系一向甚好,此番受武后之密令前來攪事,本想著李貞會念舊情多多配合的,卻沒想到李貞居然不識抬舉地跟自己打起了官腔,心下里難免有些火大,加之其并非官場中人,自是沒有那等虛情假意都能隨心的本事,回答起李貞的明知故問來,臉色可就有些子不甚好看了去。
“仙長大可放心,朝堂自有法度在,孤定會秉公辦理的。”
李貞并不打算在這等場合與清虛老道多啰唣,隨口/交待句場面話之后,也不管清虛老道面色有多難看,抬腳便繞過了清虛老道的身子,緩步向案發現場行了過去。
“哼!”
清虛老道沒想到李貞如此不給自己面子,心中的邪火登時便大起了,可又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對李貞無禮,只能是怒哼了一聲,面色鐵青地閃到了一旁,如鷹似隼般地死盯著李貞的背影不放。
“王大人,事發至今都已半日,可曾勘探出甚線索么?”
明知道走現場就是走過場,可該做的樣子卻須得做足了去,李貞自是此道中的好手,一派肅然之狀地看著滿臉疲憊之色的王仁世,不緊不慢地開口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賊子下手狠辣干脆,下官慚愧,所得實是不多,來啊,速將詳情稟上!”
昨夜一戰本就是電光火石間事,現場本就不曾留下甚有用之證物,再加上明府下人無知,急著救護明崇儼,早已將現場破壞殆盡,饒是京兆府一眾人等都已忙乎了大半日了,所能找到的東西卻是幾乎沒有,王仁世本就在為此煩心不已,此時聽得李貞見問,自不免有些子心虛,含糊應了一句之后,便打算將難題交由手下人等去應對了。
“小的京兆府捕頭陸雙參見王爺!”
王仁世要推責任,下頭的少尹、通判們自也都不想擔責,一級壓一級的眼神交流之后,在場官職最低的捕頭陸雙便成了最倒霉之人,不得不站了出來,接手這麻煩到了極點的差使。
“免了,說罷,都查到了甚?”
李貞此際的面色極其嚴肅,再無旁日里禮賢下士的和煦,有的只是欽差大臣的無盡之威嚴。
“回王爺的話,小的們自昨夜亥時三刻接到明府家人的報案,便已趕到了現場,據勘察,可知賊人乃是從后花園西側躍墻而入的,與明大人曾有過一番交手,只是時間并不長,明大人便落敗身亡,交手余勁橫掃之下,后花園石亭被震垮,草木摧折無數,足可見賊人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地步,惜乎現場已遭明府下人不慎破壞,未能在現場找到兇手之其余線索。”
捕頭陸雙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鐵捕,眼光自是不錯,膽色也足,哪怕面對著的是權柄赫赫的越王李貞,也并不怯場,一番話道將下來,倒也條理清晰得很。
“王爺,貧道有話要說!”
陸雙話音剛落,一眾聚集在一起的大角觀道人中已有一人排眾而出,高聲呼喝了一嗓子。
“哦?這位道長有甚要說的便說好了,孤聽著呢。”
李貞打心眼里便不想去聽清虛等人的話,奈何在這等場合下,他也不能不給道人們開口的機會,畢竟這幫人等背后站著的可是武后,就算李貞再不情愿,那也只能是捏著鼻子聽著。
“稟王爺,貧道孫三,乃明大夫之同門師兄,江湖人稱快劍手,旁的本事不算能耐,卻有一長處,那便是尋蹤辨跡之術,不是貧道自夸,天下之大,在此道上能勝過貧道者寥寥!”
孫三便是當年曾在河西刺殺過李顯的那個孫三,自打從河西鎩羽之后,便隨著其師一道投奔了明崇儼,由明崇儼舉薦入了宮,現如今已是宮中道家供奉之一,地位僅次于其師,在大角觀中位列第二,一向深受武后的信重,此番來此,也是領了密令前來的,故此,從心底里便不懼李貞的權威,昂然地自夸上了一番。
“哦?不知孫仙長都尋出了些甚線索,且說來與孤聽聽好了。”
對于孫三的打岔,李貞心里頭其實是怨煩得緊,但卻并未帶到臉上來,而是不動聲色地哼了一聲道。
“好叫王爺得知,貧道曾領教過當今太子之技藝,對其武藝手法皆深有體會,無須多看,只從昨夜一戰之劍痕刀跡便可知曉昨夜闖入此處者必是太子殿下無疑!”
孫三自忖有著武后的寵信,絲毫不管李貞心中作何感想,大刺刺地便下了論斷,一口咬定明崇儼便是李顯所殺,此言一出,不單京兆府人等臉色狂變不已,便是李貞這個主審的眉頭也因之緊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