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咦?”
“不可能罷?”
裴守德之言著實是驚人了些,一眾人等盡皆驚疑不已,哪怕是先前還篤定武后會反擊的李倩也同樣吃驚不小,畢竟此番博弈是李顯占據了極其明顯的優勢地位,縱使武后再如何強勢反撲,也斷難撼動到李顯崛起的根基,諸人自是看不出東宮的危機究竟何在。
“守德何出此言哉?”
不止是李沖兄弟幾個被裴守德之言驚到了,便是在場的府中另外幾名謀士也被震得不輕,倒是李貞卻甚是鎮定,并無甚出奇的表現,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派風輕云淡狀地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王爺明鑒,此事說穿了其實就一個關鍵詞——時間!從所得消息來看,太子殿下能支應的糧秣最多只能支撐三日,而離其后續糧秣抵達,卻少說也得五日功夫,而這便是太子殿下的破綻之所在,若是小婿料得不差,宮里那位必然會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一旦太子殿下應對無方的話,那可就不止是麻煩了,而是大禍臨頭矣!”
裴守德跟隨李貞日久,自是清楚李貞的為人,只一見其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已知李貞心中早已是有了成算,之所以如此問法不過是為了培養李沖等人的分析能力罷了,自不會說破了去,這便笑著一拱手,細細地分析了一番。
“對啊,正是如此,只消戶部那頭不給糧,東宮那頭怕就得沒戲可唱了,兩日雖不算長,可餓極了的災民一鬧騰,太子殿下怕是有的忙了!”
李倩先前便始終堅持武后會反擊,雖說大多的成分是在與李沖置氣,可也有著一定的推理依據在心,只是能力所限,并沒能把握到事情的關鍵點之所在,此時聽得裴守德如此分析,立馬便醒悟了過來,心情激動之下,竟不顧自家老父尚未開口,急吼吼地便搶著嚷嚷了起來。
“未必罷,戶部即便不給糧,以‘鄧記商號’之財力,要購些糧食實也算不得甚難事罷。”
李沖就是看不得李倩得意,這便從旁陰冷地反擊了一句道。
“沖弟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此一條平常時分或許可行,然,此時卻是行不通,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話,宮里那位必定會出手堵住此路,不用多,一道征糧詔書足矣!”
李沖此言一出,李倩的臉色瞬間便漲紅了起來,爭辯之言已是將將出了口,裴守德見狀,自不敢怠慢了去,忙笑著道出了謎底。
“妙招,若如此,東宮必危矣!”
李倩到底是習文之人,心思相當之敏銳,一眾人等還在苦苦地思索著征糧詔書之用途,他已是率先反應了過來,一拍手,頗有些幸災樂禍狀地叫了聲好。
“那到不致于,征糧詔書雖狠,某料東宮那頭必有此準備,雖應對稍難,卻也不是無法可解,真正的關鍵卻不在此處,而是在…”
眼瞅著李倩在那兒自鳴得意不已,裴守德不由地便笑了起來,微微地搖了搖頭,自信滿滿地解釋了一番,只是話尚未說完,卻見高坐上首的李貞已是舉起了手,裴守德自不敢再往下多說,只能是打了個哈哈,將未盡之言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去。
“爾等都退下罷。”
鍛煉子弟歸鍛煉子弟,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李貞還是頗有保留的,并不打算讓諸子參與到真正的機密事宜中去,這便一揮手,下了逐客令。
“諾!”
李貞在越王府乃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他既已開了口,一眾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應了諾,盡皆退出了書房,唯有裴守德含笑不語地端坐在原位上。
“守德以為哪方會勝?”
沒了外人在場,李貞也就不再玩那些虛玄的客套,面色凝重地看著裴守德,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道。
“東宮,若是我方不插手的話。”
裴守德同樣無甚客套之言,沒去說明推理的過程,直接給出了答案。
“唔,溫兒在河西多年,也該挪挪地方了。”
李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后,說出了句頗顯蹊蹺的話來。
“諾,小婿這就去安排。”
裴守德不愧是李貞的心腹,只一聽,便已明了了李貞話里的潛藏之意,雖微有吃驚,卻并未出言進諫,而是恭謹地應了聲諾,便即退出了書房,急匆匆地向前院趕了去…
亥時正牌,夜已是有些深了,明亮的月色如流水般淌了一地,萬事萬物都因之鍍上了層亮麗的銀白,隨著角樓上的鐘聲響起,皇城落了匙,四下里一派沉沉的死寂,唯有不知名的小蟲在草間賣力地奏鳴著,倒也別有一番動感之色彩,只是一身夜行服飾的李顯顯然無力去欣賞這等和諧之樂章,站在書房的窗臺前,微微地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凝重之色,只因他很清楚今夜一戰斷不會輕松,盡管早做足了相關之準備,可李顯還是放心不下,猶豫再三之后,還是決定親自去糧庫坐鎮——不是李顯不想早去,奈何他身為太子,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視著,沒個正當的理由,要想出宮一行都難,一個不小心,被人參上一本可不是鬧著玩的小事兒,故此,哪怕心中再急躁,他也只能等,等到落匙時分方才能動身。
須臾,鐘聲止歇,打更聲頓起,該是到了出發的時候了,但見李顯身形一閃,人已如鬼魅般縱出了窗戶,幾個起落間,便已掠出了宮墻,飛身躍上了瓦面,四下里看了看,見無甚不妥之處,這才展開身形,向著城西方向急沖而去。
“無量天尊!”
李顯的心很急,飛縱的速度自是快到了極點,瞬息之間便已掠出了里許之地,然則隨著一聲道號的響起,李顯卻不得不停下了飛馳的腳步,只因一名獨臂老道已閃身上了瓦面,正好擋住了李顯的去路,赫然正是棲霞山清虛老道!
“太子殿下,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否?”
清虛老道單手在胸前一立,打了個稽首,一派風輕云淡狀地招呼了一聲,就宛若老朋友見面一般熟絡。
“本宮甚好,倒是閣下怕是要不好了!”
一見到清虛老道出現于此地,李顯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倒不是怕了清虛老道的武功,而是在擔心糧庫之安危,只是事已至此,再擔心也無用,李顯自不肯在清虛老道面前露了怯,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譏諷了其一句道。
“呵呵,殿下此言差矣,值此良宵,何苦亂動刀兵,您看這皓月當空之景如此之美,且容貧道在此陪殿下賞賞月色可好?”
李顯的話實難稱悅耳,可清虛老道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一擺手,煞是客氣地回答道。
“就憑你也想攔住本宮的去路?還想再丟一只胳膊么?也罷,那就讓本宮來成全你好了。”
清虛老道會出現在此地,那就只意味著一件事——糧庫之戰已是避無可避了的,這對于李顯來說,著實不算是甚好兆頭,別看李顯臉色雖平靜依舊,實際上,心里頭卻已是火燒火燎一般,又怎有心思在此與清虛老道瞎胡扯,這便神情一厲,手已握在了刀柄上,打算顧不得驚世駭俗,也要以最快的時間拿下清虛老道!
“殿下且慢,貧道一人固是攔不住殿下,奈何此地并非僅有貧道一人在,也罷,孩兒們,都出來陪殿下聊聊天好了!”
清虛老道顯然沒打算在此時與李顯動手,這一見李顯準備出刀,立馬哈哈一笑,一擺手,招呼了一聲,但聽一陣衣袂破空之聲大作間,十數道人影已是從黑暗中閃了出來,盡皆飛身竄上了瓦面,張二、孫三這兩個當年刺殺李顯的棲霞觀高手赫然就在其中,其余諸人雖面生得很,可看身形架勢,也盡皆是一流高手!
該死,這一仗難打了!李顯一見諸般人等盡皆現身,心登時便抽緊了起來,飛快地盤算了下形勢,心里頭已是有了判斷——自保雖不成問題,可要想一舉破敵卻是沒有半點的可能性!一旦戰事久拖不決,不單幫不上糧庫那頭的忙,反倒有可能將自身置于險境之中,縱使是能勝了,也絕對是場慘勝,更別說如此這般地狠斗上一場,驚世駭俗之余,勢必會招來無窮的物議,而這是李顯萬萬不愿面對的結果!
“殿下請了,貧道只想與殿下在此賞賞月,還請殿下賞個臉,莫要讓貧道難做就好。”
這一見李顯氣勢出現了波動,清虛老道原本稍有些忐忑的心登時便定了下來,說實在的,自打當年敗于李顯之手后,清虛老道已是怯意在心,自忖不是李顯之對手,哪怕有著一眾手下的幫襯,清虛老道還是不愿輕啟戰端,左右其領受的任務也僅僅只是纏住李顯便可,能不戰便不戰,這便笑呵呵地再次發出了邀請道。
戰還是不戰?著實是個艱難的抉擇,李顯一時間不禁犯起了躊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