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郎們,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誰丟了老子的臉,老子就扒了誰的皮!”
黑黨項人多勢眾,這一到來自是聲勢浩大得很,寧古思都一見之下,心頭不由地便是一陣突跳,瞳孔猛縮之下,眼神復雜至極,既有緊張,又有激動,更多的則是恐懼——慕容、乞顏等部人數雖眾,可寧古思都卻壓根兒就沒放在眼中,不過十余萬散兵游勇而已,可拓跋三兄弟卻不是好惹的,往日里撒拉部族可是沒少吃黑黨項的大虧,屢戰屢敗之下,寧古思都對拓跋三兄弟已是畏懼到了骨子里,若是可能的話,寧古思都是打死也不愿再跟這三兄弟公然沖突的,奈何形勢所迫,寧古思都連一絲一毫的選擇余地都沒有,事到如今,寧古思都也只能是硬著頭皮發出了聲兇惡至極的斷喝,以為自個兒壯上些膽氣。
“呼嗬,呼嗬!”
寧古思都雖所部兵力雖僅有六千五百余眾,可構成卻極為復雜,真正出身撒拉族的兵員只有一半多一些,余眾則來自二十余小部落,然則經過一冬的整合,勉強算得上初具戰力,這一齊聲嘶吼之下,倒也頗見雄渾。
“寧古思都,給老子滾出來!”
拓跋山雄原本就是個暴脾氣,這會兒又正值氣頭上,再一聽對面喝威之聲大起,心中登時便更煩了幾分,哪會給寧古思都留甚臉面,縱馬沖到場心處,鐵青著臉,斷喝了一嗓子。
“啊哈,這不是拓跋老哥么,許久不見了,老哥還是這般精神抖擻,了不得,了不得啊。”
寧古思都本性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早幾年便已是被黑黨項打怕了的,這會兒一見拓跋山雄領著兩位弟弟威風赫赫地在陣前斷喝,心里頭不免又是一陣發虛,可一想到自家背后的大靠山,心氣立馬又起了,壯著膽子策馬行上了前去,笑嘻嘻地打了個哈哈。
“寧古思都,少跟老子來這套,說,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獨霸河州牧場,今天若是不給老子一個滿意的交待,老子扒了你的皮!”
拓跋山雄壓根兒就瞧寧古思都不起,加之心掛牧場,哪有甚心思跟寧古思都瞎寒暄,眼一瞪,毫不客氣地便出言訓斥道。
“拓跋老哥說笑了,某家可沒那個本事,此乃大都督府之令,某不過奉命行事罷了,來人,宣!”
寧古思都雖不是甚奢遮人物,可好歹算是一大部落頭人,臉面還是要的,加之又自忖有大都督府在身后撐腰,哪肯平白忍受拓跋山雄的連番喝斥,這便耷拉下了臉來,一揮手,高呼了一聲,自有一名手捧著公告的撒拉族兵從后陣策馬奔了出來。
“河西大都督府有令如下:去歲吐蕃為亂,征戰甚烈,有賴我大都督府麾下諸軍拼力死戰,方得保一方平安,然,戰馬之損耗過巨,實難以為繼,為保境安民故,特征用河州一地為軍用馬場,任何人等未得大都督府將令,不得私自入內,違令者,殺無赦!另,令寧古思都為河西馬場之巡防使,護衛河西馬場之綏靖,有敢違令進河西馬場者,由其斟酌處置!河西大都督英王李顯,咸亨四年元月初三。”
那名縱馬而出的撒拉族兵乃是名通譯,但聽其先是用漢語宣讀了公告,而后又分別用鮮卑語、突厥語、回鶻語重復了一番,聲音高亢而雄渾。
“拓跋山雄,你可都聽清楚了,這是英王殿下之令,有敢違背者,即是謀逆,當滅族!”
公告一經宣布,對面十數萬人齊齊變了臉色,人人驚怒不已,這等情形落在寧古思都的眼中,登時便令其心中涌起了一陣自得之情,這便獰笑了一聲,大刺刺地一揮手,反過來喝斥了拓跋山雄一番。
“狗東西,老子殺了你!”
拓跋山雄素來心高氣傲,哪能受得了寧古思都的鳥氣,一激之下,登時便要爆了,大吼了一聲,“唰”地抽出腰間的彎刀,一抖馬韁繩便要放馬殺將過去。
“大哥,不可如此,那賊子是故意激怒我等,切不可上了此等惡當!”
拓跋山野心思縝密,一見寧古思都有恃無恐的樣子,立馬便知此事斷沒那么簡單,這一見其兄沖動若此,登時便急了,忙不迭地伸手強行攔住了拓跋山雄的去路,緊趕著出言勸諫道。
“哼!走!”
拓跋山雄雖在盛怒之中,可畢竟沒失去頭腦,自也明白殺了寧古思都容易,要想跟強大的唐軍作對卻絕對是死路一條,自不敢輕易為之,被其弟一攔,順勢便收了手,怒視了寧古思都一眼,一擰馬首,頭也不回地便縱馬回了本陣。
“喲,拓跋老哥怎么也被擋了回來,嘖嘖,稀罕啊,稀罕!”
拓跋山雄等人方才回到本陣,連口氣都來不及喘,乞顏直彥便已陰測測地出言譏諷了一句道。
“你…,乞顏老兒,想死么?老子成全你!”
拓跋山雄正憋著一肚子的火無處可發泄,一聽乞顏直彥如此說法,立馬便炸了,大吼了一聲,縱馬沖到了乞顏直彥的馬前,大手一伸,一把便揪住了乞顏直彥的衣襟,雙目通紅地怒吼了起來。
“他娘的,老子怕你啊,找死!”
乞顏直彥與拓跋山雄的恩怨可是從年輕時便開始了的,二十年余來就沒少相掐,此時見拓跋山雄要動粗,乞顏直彥自是不肯相讓,同樣是大吼了一聲,反手便抓住了拓跋山雄手腕,兩人相互拉拽之下,齊齊跌落了馬下,瞬間便扭打成了一團。
“別打了,快住手!”
“啊哈,打起來了!”
“打,接著打,好樣的!”
在場的大小部落頭人們彼此間雖都識得,可關系卻大多談不上和睦,這一見兩大部落頭人打了起來,登時便全都鬧騰開了,勸架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也有之,哄鬧個不休,卻無人真正上前去拉架,盡皆耍著嘴皮子功夫。
“哈哈哈…,瞧見沒,一幫子雜碎,也想著跟我大唐斗,還真不知‘死’字是咋寫的!”
這一見對面亂哄哄地打了起來,寧古思都登時便樂得哈哈大笑了起來,指指點點地譏諷著,渾然忘了他自己原先比起對面那幫人等也好不到哪去。
“哈哈哈…”
“熊樣!”
“孬種!”
寧古思都的手下來源雖雜,可畢竟被唐軍狠狠地操練了一冬,又被灌輸了不老少立功便可成為唐人的思想,潛意識里便大多以唐人自居了,此時見對面那等哄鬧勁兒有趣得很,自是全都跟著寧古思都出言譏諷了起來。
“三弟,拉開他們!”
拓跋山野的名聲雖遠勝其兄,不過么,但凡有拓跋山雄在的地兒,拓跋山野總是習慣性地保持低調,竭力維護兄長的威信,然則此時見事情鬧得實在是不成樣子了,拓跋山野也就顧不得那么許多了的,大吼了一聲,生生震住了在場眾人的哄亂。
“老子滅了你!”
“狗東西,找死的貨!”
拓跋山野“河西之鷹”的名頭可不是白給的,他這么一吼,眾人自是不敢再胡亂起哄,反倒是幫著拓跋山重一起將正扭打不休的兩大頭人拉了開來,不過么,架是拉開了,可兩大頭人的嘴卻依舊停不住,依舊彼此咒罵個不休,就跟兩只發/了情的小公牛一般。
“夠了!”
一見兩大頭人依舊罵戰不絕,拓跋山野實在是萬般無奈,只能是運足中氣,斷喝了一嗓子,聲如雷震一般,總算是讓兩大頭人消停了下來。
“大哥,慕容老哥,乞顏老哥,我等目下皆身處困境,實該同舟共濟,再這么鬧騰下去,豈不平白讓寧古思都那老賊看了笑話去,如今繁殖季節在即,若進不得牧場,誰都沒得活路!”
眼瞅著兩大頭人雖已停了嘴戰,可彼此間卻依舊在怒目對視,拓跋山野心里頭滿是無奈之意,只能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將主題直截了當地搬了出來。
“是啊,山野老弟說的是,如今牧場被征,再要轉場已是來不及了,須得早作打算才是。”
慕容文博到底是老一輩的人物,先前雖也是瞧熱鬧中的一員,可一涉及到部落的生死存亡之際,卻也不敢再有絲毫的輕忽之心,這便從旁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慕容老哥說的是,寧古思都那混球著實該殺,我等有如此多人馬在此,干脆殺將過去,砍了那老狗!”
“對,殺過去,他娘的,獨霸牧場,還讓不讓我等活了!”
“沒錯,打,狠狠地打,我等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牧場,豈能就這么平白地被奪了去,反了!”
一眾大小頭人們面對著的都是同一個難題,那便是沒有春夏季牧場的話,全族老小都得玩完,加之這數日來都受夠了寧古思都的鳥氣,之所以不敢強抗,只是因著沒人敢起那個頭罷了,這會兒實力最強悍的黑黨項一到,眾人頓覺有了底氣,一個個直著脖子喊打喊殺不已。
“諸位,都靜一靜,聽某一言。”
打?若是能打的話,拓跋山野又豈會如此為難,別看寧古思都那點兵力不咋地,可其背后站著的卻是英王李顯,沒個十足的把握,拓跋山野又怎敢跟強唐翻臉,這會兒一見諸頭人群情激奮地要打要殺,拓跋山野的心里頭苦得有若吃了黃連一般,卻又不敢將之表露出來,只能是強作鎮定地一壓手,高聲呼喝了一嗓子,總算是將眾人的熱血沸騰強行壓制了下來。
“山野老弟素來英雄,想來必有解決此事之妙策,還請說將出來,大家伙參詳一下罷。”
眾人聲浪方消,慕容文博已是搶先開了口,毫不客氣地便將重擔推到了拓跋山野的身上。
“對啊,山野老弟乃我‘河西之鷹’,必有妙策無疑!”
“沒錯,山野老哥有話便直說好了,我等都聽著呢。”
“山野老弟,甭賣關子了,有話就快說好了。”
拓跋山野名聲可是打出來的,在場的頭人們自是服膺得很,此時見拓跋山野有話要說,自是一個個全都來了精神,人人目光迥然地盯在了拓跋山野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