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英王殿下并諸臣工德陽殿覲見!”
那名從則天門里沖將出來的小宦官顯然是第一次主持傳旨儀式,盡管勇氣可嘉,可行動上卻是不免稍有些慌亂,言語間也不無高和勝那等老手們拖腔拖調的做派,疾步沖到群臣面前,連口大氣都顧不上喘,便急忙忙地將旨意宣了出來,直到傳完了旨,這才驚覺自個兒的失態,不禁尷尬得手足無措了起來。
“兒臣(臣等)領旨謝恩!”
諸臣工都已是等得心焦無比了的,這一聽高宗終于見招,自是無人去關注那名小宦官的失態,各自謝了恩,亂紛紛地便向著宮里行了去,倒是李顯稍留了些心思,并未急著隨眾進宮,而是笑呵呵地走到那名小宦官的身前,一抬手,一張百貫的飛鈔已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了那名小宦官的衣袖之中。
“陳公公,有勞了,父皇可好?”
這名小宦官名叫陳頌,乃是高宗新近提拔起來的心腹之一,旁人不知其根底,李顯卻是知其頗受高宗的信賴,自不會放過這等套近乎的機會,這便笑著問了一句道。
“陛下很生氣。”
陳頌剛進宮沒多久,攏共算起來也就是兩年不到,去歲方才因機緣巧合調到了高宗身邊,任隨侍,因著乖巧之故,甚得高宗的寵信,只是尚不曾得到提拔,目下還只是名普通宦官而已,對于李顯這等威名赫赫之輩,一向頗為畏懼,此際見李顯又是送紅包,又是溫顏相問,心下自是頗為受用,感激之余,也沒藏著掖著,低聲地提點了一句道。
很生氣?哈哈,好一個很生氣,看樣子,大事已是成了一半了!李顯怕的就是自家老爺子不生氣,但消老爺子一生氣,李顯的目的便已算是達成了大半,心中自是頗為振奮,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只是笑著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即疾步追上了正埋頭向德陽殿行去的李賢,自是沒注意到身后的陳頌望過來的激動之眼神。
“嗯?”
李賢雖是埋頭走路,但卻并非心不在焉,自是早就注意到了李顯沒跟將上來,心里頭難免有些發虛,唯恐李顯在這等緊要關頭上玩起了退縮的把戲,若真要是如此,他可沒把握應付得了如此大的場面,此際見李顯已從后頭追了上來,心雖稍松,可好奇心卻又起了,雖不方便發問,可還是輕吭了一聲,以示探詢之意。
“嗯!”
這等人多眼雜的地兒自不是交談的好場所,李顯就算有話也是說不得的,只能是重重地點了下頭,同樣是輕吭了一聲,所不同的是李顯的嘴角邊卻是掛著自信的微笑。
“呼…”
一見李顯如此神情,李賢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長呼了口氣,也沒再多廢話,昂著頭,大步向前行了去,腳步有力而又自信,一派大事已定之豪情。
還好,這廝總算沒呆到無可救藥之地步,但愿這小子能多支撐些時日!李賢那龍行虎步的架勢一出,李顯自是暗笑不已,可也沒甚表示,只是默默地跟在了李賢的身后,心中反復地推演著即將開始的這場朝廷風暴,以確保萬無一失。
“兒臣(臣等)叩見父皇(陛下)!”
一眾人等方一行進大殿,入眼便見高宗黑著臉端坐在龍床之上,而一向總與高宗并排而坐的武后此番卻是規規矩矩地站在了龍床的一側,大殿里的氣氛嗅起來便是無比的怪異,諸臣工都是明白人,心中雖驚疑交加,可禮數上卻是不敢有失的,由李賢領頭,一眾人等紛紛搶上前去,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諸愛卿免禮平身,來人,給太子賜坐!”
這一見李賢兄弟倆率領著諸臣工到來,高宗緊繃著的臉略微緩和了些,不過么,卻依舊不見一絲的笑容,只是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臣等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跟隨李賢兄弟倆前來的朝臣們大半是二者的心腹手下,可也有不少是聞風趕來湊熱鬧之輩,大體上都明白此番朝議的內情復雜至極,在情況不明之下,自都不會急著進諫,照著老例謝了恩之后,便即按品階高低分列在了兩旁,唯有太子李賢卻是施施然地走到前墀下的錦墩上端坐了下來,面帶微笑地看著下頭諸般人等,舉止間隱隱然已是有了賢明太子之氣象。
“顯兒,有人告爾抗旨不遵,爾可有甚解釋么,嗯?”
高宗沉默地環視了一下殿中諸臣,目光最終落在了李顯的身上,假咳了一聲之后,略有些不悅地問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向來不敢無禮非法,實不知此等指控從何而來。”
李顯乃是有備而來,對于高宗的反應自是早就算計到了,這一聽高宗發了話,李顯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大步行到了殿中,委屈無比地應答道。
瞧李顯這話說的,宛若他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登時便令李賢憋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方才強行忍將下來,可臉已是生生憋成了豬肝色,下頭的群臣們么,大體上也差不了多少,唯有高和勝卻是急得直欲抓狂,至于武后么,雖淡定如常,可眼神里的厲芒卻是暴閃不已——自開唐以來,還從未有哪個皇子似李顯這般膽大妄為而又臉厚如城墻者,別說暗底下了,便是明面上的違法之事李顯就干得少了不成?偏生這主兒油滑得緊,愣是回回都吃干抹凈,讓人怎么也抓不住把柄,先前方才當眾暴打了高和勝,這會兒倒裝起無辜來了,當真令人啼笑皆非的。
“嗯?”
高宗顯然也沒料到李顯會如此說法,登時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便是一陣怒氣從心底里狂涌了起來——高宗原本最看好的繼承人便是李顯,做出了諸般努力想要讓李顯入主東宮,卻沒想到李顯居然不領情,這本就令高宗氣惱在心的,只是不好發作李顯罷了,此番雖憤怒于武后的妄為,有心給武后一點顏色看看,可與此同時也存著教訓一下李顯的意思在內,此際之所以將李顯叫了出來,本意便是如此,畢竟高和勝當眾被打乃是事實,倘若李顯就此事辯解上一番,高宗也不會過于己甚,最多也就是喝斥上一番便做罷了,可眼下李顯居然一推三四五地裝無辜,高宗又怎能不因之大怒的,這便猛拍了下龍案,斷喝了一嗓子:“高和勝!”
“奴婢在!”
高和勝不愧是宮中混久了的人物,只一瞅見高宗的臉色,便已猜知高宗的火氣乃是沖著李顯而去的,登時便來了精神,趕忙從旁閃了出來,一頭跪倒在地,高聲應答道。
“哼,好個不敢無禮非法,那朕問你,那狗才的臉又是何人打的,嗯?”
高宗壓根兒就沒理會高和勝的大禮參拜,怒氣勃發地瞪了李顯一眼,手指著高和勝,氣咻咻地喝問道。
“回父皇的話,此人臉上的傷確是兒臣所為,不過,兒臣卻有非打不可之理由!”
高宗這么一震怒,滿殿大臣皆被震懾得不輕,先前還憋著笑的李賢更是臉色瞬間煞白一片,然則李顯卻是半點都不在意,直截了當地承認了下來。
“講!”
高宗氣上加氣之下,險些就此拿李顯作了法,可到了底兒還是沒舍得這么做,只是臉色卻是愈發黑了幾分,陰森森地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來。
老爺子生氣了?哈,那就對了,您老要是不生氣,這戲還真就唱不下去了!面對著高宗的盛怒,一眾人等盡皆駭然,可李顯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高宗的性子,若非盛怒的話,他是斷無膽量去處置有關武后的一切事情的——就在等待朝臣們到來的這么段時間里,高宗心頭的火氣已是漸消,膽子么,自然也慢慢地將要恢復原狀,此時不給高宗一點刺激的話,李顯可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朝議會成怎生模樣,而這,正是李顯故意激怒高宗的根本理由之所在,當然了,李顯敢如此行事,自然有著脫身之道,卻也不怕高宗的火氣不撒到武后的頭上。
“父皇明鑒,兒臣等驚聞‘恭陵’出了意外,自不敢怠慢了去,特前來請父皇圣斷其事,非是兒臣等堅持,實是律法有定制,凡事關帝陵者,皆須當今親自處理,他人不得擅斷,奈何兒臣等靜候多時,卻不得其門而入,倒是高和勝這狗賊前來言事,說甚子父皇臥病在床,無法理事云云,太子哥哥與其理論,其不單百般推脫,還竟敢無禮叫囂,兒臣實是看不過眼,這才狠揍了這狗才,事情便是如此,還請父皇明察!”
李顯心中雖是一片的平靜,可臉上卻是裝出了一副義憤填膺之狀,朗聲陳述著,話音里滿是不甘的委屈之意味。
“該死的狗奴才,安敢如此咒朕,打得好,來人,將這狗東西拖下去,重重打殺!”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高宗立馬便回想起了孫全福等人所做之事,心中的火氣自是再也壓不住了,憤怒地拍擊著龍案,一迭聲地大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