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英王府那大開著的中門,原本就心煩的李賢登時便更煩上了幾分——說起來,他李賢也是這英王府的常客了,往日里隔三差五地便要來此一趟,哪一回來了,不是說進便進了的,壓根兒就無甚通稟之說,著實隨意得很,可如今呢,門還是那扇門,迎賓的也還是那些人,可李賢卻是再也隨意不得了,別看眼前這等中門大開的接駕典儀正規到無可挑剔之處,可分明卻是透著股見外的意味,再一想到先前門房管事丁權那張雖滿是媚笑的嘴臉以及客氣卻又堅決的拿通稟當擋駕的言語,李賢便有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惱火,只可惜惱火歸惱火,李賢卻又實是沒有就此發飆的勇氣,只因他心虛了。
沒錯,確實心虛了,這一點哪怕李賢自己不愿承認,可卻又無法不承認,只因如此多年的交往下來,李賢太清楚自己這個弟弟有多厲害了,也正是因為害怕李顯的強大,所以他才會同意李沖提出來的削弱李顯之計劃,可他卻萬萬沒想到被江湖人氏吹上了天的明崇儼居然也不是李顯的對手,這一敗之下,登時便令李賢很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郁悶之感,更令其憂心的是李顯顯然已是察覺到了些內幕,這令李賢不得不擔心自個兒會成為李顯的首要打擊目標,故此,他不得不親自來上一趟,看能不能有所挽回,至不濟能探出個虛實也是好的,正因為有著這種種的擔心在,所以,哪怕是感受到了冷遇,他也不敢輕易發火,只能是耐著性子等候著李顯的出迎。
“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就在李賢等得心焦之際,李顯終于在一大群王府屬官的簇擁下,從大開的中門里行了出來,這一見到站在照壁前的李賢,李顯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著搶上前去,一躬到底,極之恭敬地行禮問安道。
“七弟,快快請起,你我兄弟間何必如此拘禮,唉,七弟你也真是的,走得如此之快,害得為兄擔了老大的心,怎樣,到底傷著沒?”一見到李顯對自己行了如此大禮,李賢頓時滿心里不是滋味,可卻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是緊趕著搶上前一步,滿臉關切狀地伸手扶起李顯,惺惺作態地慰問道。
“有勞太子哥哥動問了,臣弟一切都好。”
李顯并沒有理會李賢的假客套,面色肅然地順勢起了身,一絲不茍地回了一句,禮數雖周全,可明擺著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七弟,為兄,為兄…”
李顯這等冷漠的架勢一出,李賢登時便有些個慌了手腳,一時間竟不知說啥才好了,嘴皮子哆嗦個不停,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太子哥哥,這外頭有雨,還請您入內敘話。”
李顯如此作態并非是真的要跟李賢當場鬧翻臉,只不過是在釣魚罷了,這一見李賢如此神情,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臉上依舊是淡然得很,啥表情都沒有,只是客氣無比地一擺手,道了聲“請”。
“好,好,屋里說去,七弟,請!”
李賢怕的便是李顯不給其解釋的機會,這一聽李顯叫請,立馬便回過了神來,一迭聲地叫著好,很有些子迫不及待地便邁步向大開的中門行了過去,李顯見狀,也沒多言,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便即緩步跟了上去,落后李賢半步,一路無語地便進了二門廳堂。
“太子哥哥請上座。”
剛轉過二門廳堂前的照壁,李顯立馬搶前一步,一派殷勤狀地躬著身子,將李賢往廳堂上讓。
“這…,也罷,七弟便一并入座好了。”
李賢每回到了李顯府上,都是直奔書房去的,這一見李顯此番居然是在二門廳堂擺開了陣勢,臉色瞬間便是一白,尷尬地苦笑了一聲,也只能是客隨主便了的。
“太子哥哥請用茶。”
待得下人們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李顯的客氣便更甚了幾分,禮數周全得令李賢很有種想哭上一場的沖動。
“啊,好,七弟啊,今日之事,唔,這個…,都怪為兄沒提防,竟讓明崇儼那廝鉆了空子,是為兄的不是,好在七弟并無大礙,若不然,為兄的罪過可就大了,嘖,七弟不會怪罪為兄罷?”
李賢到底性子急,被李顯這般客套來客套去地一折騰,心便已是徹底亂了,可又不敢說出實情,只能是避重就輕地將責任全都推到了明崇儼的頭上。
“太子哥哥說哪的話,明崇儼那廝的罪過豈能加諸太子哥哥身上,嘿,依臣弟看,那廝之所以如此無禮,大體上是得了母后的旨意,又仗著八叔的勢罷了,左右不過是嫌著臣弟在朝堂里礙事嘍,也罷,臣弟惹不起,躲還不行么?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已決意去之官,再不受這么些骯臟氣!”
李顯陰著臉,夾槍帶棒地說了一通,既像是負氣之言,又像是真有這么個打算,直聽得李賢面紅耳赤不已,心里頭七上八下地沒個安生。
“七弟莫要如此說法,但消有為兄在,又豈能讓七弟受了委屈去,這之官的話就莫要再提了,沒地讓旁人看你我兄弟的笑話不是?至于明崇儼那廝么,為兄定要其好看,斷不致讓七弟平白遭了這趟罪。”
說實話,若是李顯真打算去之官的話,李賢絕對是為之歡呼不已的,怕就怕李顯說的是反話,暗中卻搗鼓出些妖蛾子來謀奪東宮之位,哪怕這東宮之位其實是李顯讓將出來的,可李賢卻絕不想還將回去,倘若真能將李顯趕走,李賢自是爽心得緊,當然了,無論李顯是說真的還是在出言譏諷,該說的客套挽留之言,李賢還是得反復說上幾次的,要不咋顯示出兄弟情深的份兒。
“太子哥哥莫要勸了,臣弟之意已決,而今太子哥哥已是坐穩了東宮,只須小心謹慎,將來可期也,臣弟一向之承諾已是兌了現,再留朝堂,恐遭人非議,那明崇儼不過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小角色罷了,接下來怕還有不少麻煩事兒,臣弟實在是無心也無力去應付這么些雜事兒,去之官倒也不錯,至不濟也能得些清閑罷。”
面對著李賢“誠懇”的挽留,李顯作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決絕狀,搖頭嘆息了一聲,語氣蕭瑟地應答道。
“唉,都是為兄無能,叫七弟受委屈了,多的話為兄就不說了,七弟若是決意去散散心,為兄也不好強行阻攔,這樣罷,七弟打算去何州,只管開口便是了,為兄便是拼死也要為七弟辦到,待得來年,七弟若是想回了,給為兄一個口信即可,為兄定會全力為七弟效勞的。”
李賢到底心里頭藏不住事,這說著說著,老底就露了出來,一派為李顯著想狀地拍了胸脯,還真像那么回事兒。
“多謝太子哥哥成全了,臣弟乃習武之人,向往的便是沙場血戰,而今既要之官,臣弟便琢磨著到涼、甘、蘭諸州一行,隨便再會會吐蕃佬,倒也有趣得很,至于成與不成,那還得看父皇的意思如何,太子哥哥若是方便,到時候幫著小弟說說情好了,臣弟便感激不盡。”
這一見李賢果然露出了狐貍尾巴,李顯忍不住在心里頭狠狠地鄙夷了其一番,可臉上卻滿是激動的神色,慷慨激昂地說出了大體的意向。
“這,怕是要苦了七弟了,那些地兒全是苦寒之地,又多生番,實非宜居之地也,唔,七弟若是愿之官,不若到揚州去也好,這一條為兄還是能辦得到的。”
李賢是一門心思要趕李顯去之官,可卻不想擔著刻薄的罵名,畢竟甘、涼、蘭等州都是中、下州,實在談不上有甚富庶,說穿了盡是些朝堂不得志者的流放之地,讓李顯去那些地方就任,李賢是真心過意不去的,這便沉吟地勸說道。
“太子哥哥莫要再勸,臣弟心意已決,非西北諸州不去,這么說罷,臣弟奏本都已擬了,就等著應景兒遞了上去,想來父皇該是能準的,只是…”李顯話說到半截子,突地便停住了,一派欲言又止之狀。
“嗯?七弟可有甚礙難處么?盡管說來,但凡為兄能辦到的,斷不敢辭!”
眼瞅著李顯是鐵了心要去之官,李賢一顆心登時便松了下來,這胸脯拍將起來自是格外的得勁,大包大攬地,宛若他真有著張一言九鼎的金口一般。
“非是臣弟的事兒,而是太子哥哥您的事,您莫要忘了‘孝敬皇帝’是怎薨的?”
這一見李賢在那兒裝慷慨,李顯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可也懶得跟其計較那么許多,不過么,也沒打算讓其好過,這便嘆息了一聲,作出一副擔心狀地說了一句。
“啊,這…”
李賢正自興奮不已間,這一聽李顯突然提到了李弘的死,登時便有如大冬天被人當頭狠命潑了盆涼水一般,心瞬間便寒得結了冰,驚呼了一聲之后,目瞪口呆地望著李顯,啥話兒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