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都請回罷,抱歉啊,我家殿下是真的有病在身,不克恭迎諸位大駕,若有詩作要呈,那就請留下好了,在下定會代為轉呈我家殿下面前。”
離著大比雖尚有半年余的時間,可陸續趕來洛陽城的舉子卻是一天比一天多,這群先來的學子們大多不是到洛陽來苦讀的,基本上都是來想法子走門子以搏個名聲的,而出名的捷徑么,不外乎是自家的得意詩作得到了當今之大家又或是朝中紅人的賞識,哪怕是李顯這等向以武略而聞名天下的親王門前,都不凡有一撥撥慕名前來投簡歷的舉子們,這不,一大早地,英王府門前照例又鬧騰上了,直累得門房管事丁權滿頭大汗狂涌不已,還不敢有甚失禮之處,只能是一迭聲地對著眾舉子們道著歉意。
“丁管事。”
就在丁權應付維艱之際,兩聲假咳聲中,一個尖細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聲音雖不算太大,可落在丁權耳中卻宛若炸雷似地,自顧不得再理會一眾學子們,扒開眾人,三步并作兩步地竄到了來人面前,緊趕著便是一個深躬,滿臉子媚笑地討好道:“喲,張公公,您老來了,小的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老丁啊,你小子就少跟某家來這套了,得,別扯淡了,我家殿下有請英王殿下過府一敘,你小子還是趕緊報進去好了,某家可是就在此等著回話呢。”
這張公公自然便是潞王府的總管張徹,這些年來可是沒少陪著李賢前來英王府,與丁權等人自是早就混得個爛熟,這會兒一見丁權擺出那副卑謙的樣子,哪會不知曉丁權這是故意跟自己瞎鬧騰呢,略一皺眉,便即笑罵了起來。
“嘖,這可不好辦啊,殿下交待過了,身體不爽,閉門謝客,小的可是真不敢去觸這個霉頭,要不您老改日再來?”往日里張徹來傳李賢的話,丁權總是第一時間往里報了去,可這一回丁權卻是一反常態地推脫了起來。
“嗯?丁管事,休要開玩笑了,這可是我家殿下交待的事,若是耽擱了,丁管事怕是吃罪不起罷。”張徹顯然沒想到丁權會如此應答,臉皮子立馬便耷拉了下來,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陰測測地說道。
“張總管海涵則個,實是我家殿下有言在先,小的實在是不敢違了,還請您老多多體諒一下小的,就莫讓小的為難了罷。”甭管張徹如何說,丁權就是不肯代為通稟,只是一味笑著作揖不止。
“你…,好,某家算是認識你丁管事了,哼!”張徹見丁權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登時便氣炸了,恨恨地丟下句話,一拂袖,徑自往外便走。
“張管事,您走好,小的就不送了。”
這一見張徹要走,丁權并沒有半分挽留的意思,笑呵呵地在后頭恭送了一把,直氣得張徹猛然哆嗦了一下,但也沒再多說狠話,一頭便鉆進了馬車,須臾便去得遠了,當然,他也就不可能注意到擁擠在英王門前的學子群中有幾雙眼正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什么,你說什么?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廢物,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孤要你何用?”
潞王府的書房里,一身單衣的李賢正惶急地來回踱著步,突聞張徹如此這般地稟報了事情的經過,登時便炸了,氣惱萬分地瞪圓了眼,一迭聲地嘶吼了起來,一派怒不可遏之狀,這也怨不得李賢發飆,實在是事態太嚴峻了些——今日一早李賢便已得到了準確的消息——新升任侍御史的蕭明上了明章,言及諸皇子皆已年長,按律當去國。此事一出,李賢已是徹底亂了分寸,就等著李顯前來答疑解惑呢,沒想到李顯居然來了個避而不見,這叫李賢情何以堪?
“備車,孤親自去…”
李賢大發了通火之后,到了底兒還是冷靜了下來,氣惱地一揮手,剛要下令,然則話尚未說完,卻見前院管事急匆匆地行了進來,到了嘴邊的話立馬便停了下來,只是滿臉不悅地瞪了前院管事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稟殿下,英王殿下派人送來了封信。”那管事見李賢神色不對,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忙不迭將手中捧著的信往前一遞,緊趕著稟報道。
“哼!”
李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耐地一伸手,接過了信函,拆開一看,內里就六個字——一動不如一靜,字雖不多,可卻令李賢愣在了當場,良久也無一言,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后,這才長出了口大氣,也沒再開口,只是揮了下手,將張徹以及那名管事全都打發了出去,而后,獨自一人在書房里急速地來回踱著步…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間,已是八月二十三日,明日便又要到早朝時分了,這段日子以來,朝野間最熱的話題莫過于侍御史蕭明所上的明章——所謂的明章即指的是上本的朝臣不是將本章直接遞交御前,而是遞交到了政事堂,由政事堂審議并轉呈圣閱,這等方式所上的本章必須公之于眾,是謂明章拜發,前番李顯就賀蘭敏之一案的審理結果上本也采取的這種方式。
就李賢等皇子該不該去國一事,朝野莫衷一是,贊成者眾,反對者也不少,甚至連前來赴考的各地舉子們也全都卷進了這場大辯論之中,滿洛陽城里鬧騰得沸沸揚揚、不可開交,可令人奇怪的是——無論是英王還是潞王,對此事都不置一詞,甚至彼此間居然不曾因此事而私下構議過,雙雙稱病在家,渾然一派任憑高宗發落的高姿態,個中緣由著實令人有些個費思量的,縱使智算深如武后者,也不免因之頗犯躊躇,遲遲未曾就此事做個表態,但凡有問,皆模糊以答之,至于高宗處么,則是干脆將此奏章留中不發,一詞不置,滿朝文武皆不明所以之下,議論遂稍歇了些,然,終歸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罷了,誰也不知曉明日的早朝上會有何等的風暴迭起。
中秋一過,天便黑得早了,這才酉時四刻不到,便已到了該掌燈的時分,隨著手持蠟燭的宮女們搖曳著點亮了書房里的兩枝燈架,室內便已是透亮一片,然則李弘的臉卻依舊滿是陰霾地黑沉著,低著頭,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看似沉穩依舊,可眼神里卻盡是疑惑之色在閃動不已,那等心思重重的樣子,叫端坐在一旁的閻立本與樂彥瑋皆不免為之擔心不已,只是李弘執意要行的事兒,二人卻也不好開口相勸,只能是默默地陪坐在一旁。
“怎樣了?”
就在李弘沉吟不已之際,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在房門外響了起來,李弘登時便停住了腳,猛然抬眼望了過去,這一見是王德全到了,立馬有些個迫不及待地出言問道。
“稟殿下,還是不見動靜。”
王德全躬了下身子,滿臉子納悶狀地搖了搖頭,輕聲應答道。
“哦?怎么會這樣?傳令下去,嚴密監控,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一聽王德全如此稟報,李弘眼中剛亮起的一絲期頤立馬便又黯淡了下去,氣惱地甩了下大袖子,恨聲下令道。
“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一見李弘氣色不好,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著應答了一聲,匆忙退出了房去。
“事情都已過了六日了,居然還沒有動靜,那兩家伙在搞甚名堂,二位愛卿對此可有甚見教否?”李弘苦惱地搖了搖頭,愣是看不懂李賢兄弟倆這究竟唱的是哪出戲來著,在他原先的預想中,只消蕭明那頭一動,就算李顯能沉得住氣,向來性子急的李賢也該有所動作了罷,至不濟也會跑到李顯府上頻頻議事,倘若真是如此,李弘便可以借勢而為,參二人一本,給二人套上一個霍亂朝局之罪名,哪怕二人議而不動,李弘也可參二人一個妄議之過,可卻萬萬沒想到二位弟弟居然不約而同地玩起了按兵不動的伎倆,這令李弘很有種一拳打到了空處之感,原本滿滿的信心不禁有些子動搖了起來。
“殿下,老臣以為二位殿下此舉乃以靜制動之策也,殿下逼迫愈急,則相煎之嫌愈盛,不但于殿下名聲不利,亦易招致圣忌,依老臣看來,或許就此收手也罷。”樂彥瑋原本就不贊同李弘貿然出手排擠二王,此際見李弘信心消退,當即出言勸諫道。
“不妥,殿下須知開弓豈有回頭箭,而今事已發,無論怎么做,相煎之嫌已是難避,唯有大勝,方可借時間之流逝以洗刷之,但消我等在朝議上鼎力為之,自不愁陛下不準,此時萬萬退不得!”閻立本原本也不贊同李弘的率性出手,然則事已發,他縱使不情愿,卻也只能全力促成此事了,這一聽樂彥瑋起了收手之心,忙出言反駁道。
“開弓豈有回頭箭?唔,說得好,既如此,那本宮便搏上一回好了,傳孤之令,明日早朝全力一戰,務求必勝!”李弘默默地權衡了片刻之后,還是不情愿放二王一馬,這便一咬牙關,狠狠心,就此下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