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遺余力地打擊武后一黨乃是李顯堅定不移的目標,在這一點上,李顯與太子有著合作的基礎,但卻并不意味著李顯要與太子同進退,畢竟雙方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合作可以,利益均沾也不錯,可要李顯唯太子馬首是瞻,那就萬萬沒有可能了的,就更別說去給太子當替罪羊了,故此,哪怕太子看過來的眼神里有著無窮的期盼乃至怨疚,李顯該咋說還是咋說,至于決斷的事兒么,李顯可就不想管了,你們自己爭去好了。
“父皇,兒臣以為七弟之言乃老成謀國之道,此案關系重大,確實輕忽不得,以七弟之高才,若是居中主持,當既可不使奸佞逃脫,又能保得朝堂之安穩,兒臣懇請父皇明鑒。”李弘到底是年輕氣盛,又自覺穩居了上風,僅思索了片刻,便率先開口表了態。
“唔,顯兒處事素來穩重,朕一向都是知道的,今既為主審,那便由顯兒判明了再上本章也罷,媚娘,你看如何?”
對李顯的辦事能力,高宗還是很放心的,原本就打算將這燙手的山芋往李顯懷里塞,這一聽李弘如此提議,自是無不準之理,只是擔心著武后那頭會不高興,這便望了望面色凝重的武后,試探地問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眼瞅著高宗與太子都已表了態,武后縱使有再多的不滿,卻也不好在此時明著說將出來,只能是稱頌了一句便算是含糊應對了過去。
“嗯,那便好,顯兒,此事便由爾辦了去,須得勿枉勿縱,萬事當以公正為先,朕期盼顯兒能盡快了了此案,不知顯兒可能為否?”這一見武后也沒有異議,高宗自是順勢便下了決斷。
“為父皇分憂乃兒臣分內之事,兒臣不敢推脫,自當竭力而為之。”
明知道這山芋燙手,可李顯卻是不能不接,再說了,放手給旁人,李顯還有些個真放心不下的,至于案子該如何判么,那也只能是走著瞧了,當然了,打擊武后一黨的大原則是絕對不會變的。
“如此甚好,此案沸沸揚揚了數日,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顯兒且去忙罷,后日早朝時,朕等著你的本章。”高宗是十二萬分地不想讓此案的影響進一步擴大了,盡管明知此案背后蹊蹺重重,卻也不想再深究下去,這便下了個定論,算是結束了這場令人煩躁不安的逼宮游戲。
“是,兒臣遵命,兒臣告退。”
高宗既已下了逐客令,李顯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這便躬身應了諾,一轉身,自行退出了寢宮,打道回府去了…
一天半的時間要想判定全案,其可能性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微乎其微,道理么,很簡單,別看賀蘭敏之已招了供,也有了賬冊這般利器在手,可光是拘所有涉案官吏前來核對便不是一天半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還得依律判決全案了的,高宗給出這等時限說穿了就一個目的——希望李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牽涉過巨罷了,也就是個和稀泥的意思在內,這一點李顯自是能領悟得到,不過么,卻絕不想這么照著去做,如此一來,這判罰該如何取舍就成了擺在李顯面前的一道大難題。
頭疼,無比的頭疼,一網打盡顯然不太可能,至于抓大放小么?到底哪是大哪是小還真是不好說——北門學士李顯想掃清,大理寺里那幫子后黨李顯也想徹底鏟除,哪一頭李顯都不想拉下,就這么著,拿著涉案官員的名錄都已看了大半天了,李顯也沒能拿定個準主意來,心情自是煩到了極點。
“高邈,爾在那鬼鬼祟祟地作甚?”
李顯心情煩得很,眼角的余光正好瞄到高邈在書房門口的屏風處探頭探腦地,登時便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這便臉皮一耷拉,沒好氣地喝了一嗓子。
“稟殿下,是狄公來了。”
李顯先前早有令諭,說是不會外客,便是連潞王府派來探問消息的人都被拒之門外,至于其他來訪的大臣更是盡數被擋了駕,高邈身為王府大總管,自是不敢違了李顯的規矩,然則狄仁杰卻是個例外,畢竟如此多朝臣里,能得李顯尊稱一聲“某某公者”可謂是少之又少,狄仁杰便是其中之一,他既來訪,高邈自是不敢擅自定奪,可又怕驚了李顯的思考,這才會在房門口猶豫不定,此際一聽李顯口氣不善,高邈自不敢有所隱瞞,緊趕著稟報了一句道。
“哦?是狄公來了,還不快請!”
賀蘭敏之案發之前,李顯生恐狄仁杰被武后所算計,早早地便讓其稱病在家,后頭么,又忙于審案之事,還真忘了自個兒身邊有著狄仁杰這么位斷案高手的,此時一聽狄仁杰來訪,李顯的心立馬便活絡了起來,顧不得許多,眼一瞪,頗為不耐地喝道。
“啊,是,奴婢這就去。”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高邈頓時便放下了心來,自是知曉李顯不會計較自己打斷其沉思的行為,嘿嘿一笑,應了聲諾,急匆匆地奔府門外去了。
“下官見過殿下。”
狄仁杰來得很快,高邈去后不久,一身便裝的狄仁杰便已行進了書房,對著站起相迎的李顯便是一躬,微笑著見禮道。
“狄公來得正好,孤正有事求教,還請坐下說罷。”
李顯生性謹慎,雖一向視狄仁杰為股肱之臣,但卻甚少將那些個陰暗勾當拿出來與狄仁杰商議,基本上都是以交換治世心得為多,偶爾也就時務交換一些意見,彼此間的關系大體上更多是種君子之交,而不太像是君臣情分,這會兒遇到如此棘手問題之際,李顯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給狄仁杰讓了座之后,便有些子語塞了起來。
“殿下可是在為賀蘭敏之一案煩惱么?”
狄仁杰落了座,自有書房的仆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了出去。待得仆童去后,狄仁杰看了面色凝重的李顯一眼,輕捋著胸前的長須,微笑著出言問了一句道。
“還真讓狄公見笑了,事情確是如此,唔,此案之始末說來話長,孤便簡而言之好了,那賀蘭敏之…,事已至此,孤既不能,也不愿讓那些宵小之輩橫行朝堂,不知狄公有何教我者。”狄仁杰既已開門見山地提到了此案,李顯自也不好再隱瞞,略一沉吟之后,還是決定將案情乃是內幕細細地詳述了出來,末了,也沒忘了提出自個兒煩心之所在。
“陛下圣心仁慈,這是不愿激化矛盾,本意倒是好的,奈何水與火又豈能相容耶,此事早晚終須有個了斷罷,此時猶豫不決,實非朝堂幸事也。”狄仁杰靜靜地聽完了李顯的案情介紹,末了,也沒急著說出自個兒的見解,而是搖了搖頭,感慨萬千地說了一句道。
天家之事本就無甚親情可言,強自要以親情為重,其后果自然是自取其辱,這一點李顯心中有數得很,只不過這道理只可意會卻不可言說,哪怕是如狄仁杰這般親近之人,李顯也不想與其談論此等事宜,面對著狄仁杰的感慨萬千,李顯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對了。
“下官妄言了,還請殿下海涵則個。”
對于李顯的沉默,狄仁杰不單沒有絲毫的著惱,心中反倒頗為興奮,只因唯有看透了天家本質之人方能在天家之爭中保持不敗,很顯然,李顯便是這等高明人物,身為智者,能得遇明主,無疑是件幸事,不過么,高興歸高興,狄仁杰還是沒忘了致上聲歉意的。
“狄公不必如此,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如此罷,父皇雖貴為天子,卻一樣難脫此律,罷了,不說這個了,而今事既已落在孤頭上,要想面面俱到已是難能,孤也只能是勉力為之了,狄公善斷,可有良策否?”李顯苦笑地搖了搖頭,隨口點評了一句之后,便將話題轉回到了賀蘭敏之一案上。
“殿下所言大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呵呵,既言難以面面俱到,那便不能好了,且讓旁人煩去不好么?”狄仁杰哈哈大笑著一擊掌,反問了李顯一句道。
“讓旁人去煩惱?這…”
一聽狄仁杰此言,李顯先是一愣,而后呢喃地念叨了一句,眼前突地便是一亮,已然有了絲明悟,順著明悟一路想將下去,頓時便豁然開朗了起來。
“好,好一個讓旁人去煩惱,狄公高明,孤受教矣,既如此,孤便請狄公先替孤煩惱上一陣好了。”想清楚內里的關鍵之后,李顯眉頭一揚,哈哈大笑著調侃了狄仁杰一句。
“殿下有令,下官自不敢不從,姑且煩惱上一場也罷。”
狄仁杰智謀過人,只一聽李顯的話,便已知李顯是完全領會了自個兒的意思,暗暗心驚李顯的悟性之余,也為自己所托得人而高興不已,這便笑著回了一句。
主賓二人視線一撞,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在書房里蕩漾著傳向了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