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擊,突擊,殺進城去!”
一見到大舉從山林間沖將出來的唐軍騎兵,噶爾•贊婆便已知大事不妙,心中雖慌,但卻并不亂,在他看來,此時己方長途奔襲之后,人馬俱疲,驟然遇襲之下,既無力與唐軍伏兵正面相抗,也極難從唐軍伏兵手中全身而退,此時若是就此轉身而逃,不但難以逃出唐軍的趁勢掩殺,更可能因此而沖亂了隨后將至的己方大軍,勢必將導致全軍潰敗無地之下場,而今,唯一扭轉敗局的機會便是尾追著李顯所部沖進城中,趁這部唐軍殘部未能站穩腳跟之際,一舉擊潰之,并將李顯拿在手中,以作為威脅之人質,有鑒于此,噶爾•贊婆不單不就此撤兵,反倒揮舞著彎刀,下達了突擊之令。
“放箭!”
噶爾•贊婆不愧是智將,其之算盤打得可謂是極其順溜,倘若一切真按其計劃而行,或許真有著一舉扭轉敗局之可能,奈何現實卻給了噶爾•贊婆重重的一擊——就在吐蕃軍拼死向洞開的城門發動突擊之際,一聲斷喝突然如雷般響了起來,霎那間,看似無人的城頭上突然出現了一排排手持弓弩的于闐士兵。
完了!沖刺在大軍中段的噶爾•贊婆一看到城頭上站起來的于闐弓弩手人數眾多,心猛然便沉到了谷底,可惜于闐官兵顯然沒空去體恤噶爾•贊婆那絕望欲死的心情,但聽陣陣弓弦聲暴然而響中,無數的鋼箭、雕羽箭如同瓢潑大雨一般地落入了沖鋒中的吐蕃大軍陣列里,霎那間便激起了陣陣的慘嚎之聲,無數的吐蕃騎兵連怎么回事都沒搞清楚便成了箭下之亡魂,原本就稍顯散亂的沖鋒隊形徹底陷入了一片的混亂之中。
“撤,快撤!”
眼瞅著前軍已潰亂不堪,噶爾•贊婆自是知曉敗局已無可挽回了,哪還顧得上要活捉李顯的使命,大吼了一聲,不管不顧地一擰馬首,領著一眾親衛,于混亂一片的戰場上繞了個弧線,沿著來路調頭狂奔了去,他這么一帶頭逃跑,其手下本已亂成一團的官兵又哪還有絲毫作戰之勇氣,全都嘩啦啦地潰散了開去,試圖逃離必死之命運。
“兒郎們,殺啊,殺光賊子,殺,殺,殺!”
自接到李顯的飛鷹傳信之后,右領軍大將軍李謹行已率三千精銳騎兵在這山林里貓了兩天的時間,早就憋壞了,這一見吐蕃軍要逃,哪里肯依,揮舞著獨腳銅人,嘶吼連連地便率部殺進了亂軍叢中,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并無一合之敵,生生殺得吐蕃官兵心膽俱喪。
殺出山林的唐軍騎兵人數并不多,就三千騎兵而已,看起來只有吐蕃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可唐軍乃是以逸待勞之師,又豈是師老兵疲的吐蕃軍能比擬得了的,這一通狂殺之下,可憐吐蕃官兵就跟待宰的羔羊一般,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被唐軍一個沖鋒便已是死傷累累,足足有兩千余人就此成了地獄之亡魂,戰場上人馬尸體橫陳遍野,血流成河,其狀可謂是慘不忍睹到了極點。
“吹號,收兵!”
李顯此番并沒有再親自上陣,而是站在了殘破的城墻上,面色淡然地看著李謹行所部砍殺吐蕃亂兵,直到見著遠處煙塵滾滾而來之際,這才不緊不慢地下了將令,此言一出,自有傳令兵吹響了收兵的號角,不數刻,正殺得歡快無比的唐軍精騎紛紛勒住了狂奔的戰馬,緩緩地撤回到了城墻之下,就地列陣,擺出的竟不是防御陣,而是三角突擊陣,渾然沒將滾滾而來的數萬吐蕃大軍放在眼中。
吐蕃大軍來得很快,但并沒有一到便發動急攻,而是在離城三里開外便壓住了速度,不緊不慢地排好了陣型,而后步、騎聯動,緩緩地向廢城壓了過去,速度雖不快,可氣勢卻是不小,擺出的竟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跟唐軍死戰到底之架勢,大軍行進間,一股子悲壯之氣息愈聚愈濃,到了末了,竟有如實質一般,令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好家伙,到了此時還玩心理戰,嘖嘖,厲害,厲害!望著緩步前壓的吐蕃大軍,李顯臉色雖平靜依舊,可心里頭卻是起了些微瀾,只因他已猜出了噶爾•欽陵的用意之所在——吐蕃大軍擺出這副不惜死戰的架勢不是為了戰,而是為了和,說穿了便是以戰逼和!
李顯并不反對和平,實際上,這些年來大唐對外征戰不斷,國庫已是有些空虛了,再加上今年的大規模旱災,強大無比的大唐其實已無再度發起大規模戰爭的能力,倘若強行要戰,那絕對是窮兵黷武了的,非得傷了國本不可,再說了,安西尚未完全安定下來,大唐也需要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來整頓內部以及積蓄實力,能有個階段性的和平的話,實是吻合大唐之實際需要的,當然了,話又說回來了,這等和平自不可能是祈求來的,而是要用鐵與血去打出來的,這也正是李顯此番冒死率部殺進吐谷渾的根由之所在。
李顯需要和平,噶爾•欽陵同樣也需要和平,不僅僅是收拾被李顯砸得稀巴爛的吐谷渾之需要,同時也是其整頓吐蕃內部分歧的需要,就算沒有李顯此番出擊,噶爾•欽陵也不可能在短時間里再對大唐發起攻勢,而眼下么,這個時間恐怕就得被延后再延后了,然則不管怎么說,雙方既都已打不下去了,那便有了和談的基礎,至于誰能占到便宜,那就看誰的談判技巧更高上一些了。
“某,噶爾•欽陵在此,有請周王殿下陣前一會!”
果然不出李顯所料,吐蕃大軍推進到離廢城一里之際,便即停了下來,緊接著便見噶爾•欽陵空著雙手、單人匹馬地來到了城下,對著城頭一拱手,語氣誠懇地發出了邀請,聲線雖平和,可話語卻傳遍了整個戰場,足顯其內力之深厚。
“殿下,您不能去,小心有詐!”
“殿下,蕃狗詭詐,您不可輕動啊。”
“殿下,且容末將代您前去!”
一聽噶爾•欽陵發出如此邀請,聚集在李顯身后的李賀等諸將生恐李顯有閃失,紛紛出言進諫道。
“無妨,天下雖大,能傷得孤的卻無幾人,諸公在此嚴加戒備,孤去去便回。”
李顯雖猜到了噶爾•欽陵出言邀請的用心,但卻沒打算就此說破,而是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吩咐了一句之后,大步行下了城頭,策馬奔向了噶爾•欽陵,徑直來到離其不過一丈之地,這才勒住了胯下的戰馬,也不做聲,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對方。
“殿下少年英雄,某不得不服啊。”
望著李顯那張年輕英挺的臉龐,噶爾•欽陵苦笑著搖了搖頭,滿是感慨地嘆了口氣道。
“將軍過譽了,有甚話便直說好了,孤向來不喜繞彎子。”
李顯絲毫不因噶爾•欽陵的感慨而動色,語氣平淡而又不容置疑地說了一句道。
“也好,那某便直說罷,貴我兩國本是兄弟之邦…”
噶爾•欽陵聽出了李顯話里的意思,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可也沒反對,點了點頭,張口便欲先定下調子。
“且慢,將軍所言,孤實不敢茍同,貴國前贊普松贊干布于我大唐向來是稱臣,彼此乃宗主之關系,何來兄弟之言論,此話休得再提!”
李顯可沒打算跟吐蕃人稱兄道弟的,哪怕是虛假的,也一樣不成,這便強勢無比地出言打斷了噶爾•欽陵的話語。
“誠然如是,只是此一時彼一時,貴我兩國如今已是并立之勢,此總歸不假罷?倘若戰火連綿不息,怕也不是殿下所樂見之事罷,若能得和平相處,胡不為之”噶爾•欽陵被李顯的強勢話語生生噎了一下,可畢竟城府深,倒也沒就此發作,只是平心靜氣地接著說道。
“將軍此言有理,孤亦是這般想法,若能彼此化干戈為玉帛,那倒是好事一件,可有一條還請將軍先辦了,再談和平不遲。”李顯本就是談判之高手,加之此時有是主動權在握,更是不容噶爾•欽陵分說,強硬無比地回了一句道。
“哦?殿下請講,某聽著便是了。”
噶爾•欽陵心中盡管極為不滿李顯的強硬,可卻并未表現出來,而是心平氣和地回答道。
“將軍要談和平也成,還請先將前番大非川一戰中我大唐被俘之將士交出來,否則就不必奢談和平,要戰,我大唐自當奉陪到底!”李顯一路強硬到底,壓根兒就不給噶爾•欽陵討價還價的余地。
“可以,然某也有一條件,久聞貴國太平公主賢淑過人,我家贊普亦是人中之杰,若能許親,則又是文成公主當年之佳話,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按吐蕃之慣例,戰俘乃是各部落之奴隸,是私產,縱使噶爾•欽陵再強勢,也不敢公然讓各部族無償地將人都交出來,真要達成此事,噶爾•欽陵非得大出上回血不可,可面對著李顯的強勢,噶爾•欽陵也只能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不過么,很快便提出了相應的要求。
噶爾•欽陵的要求并不算過分,畢竟大唐和親外族的事兒可是多了去了的,實際上,前世那會兒,也差不多是在此時前后,吐蕃人真的跑洛陽去提了親,指明要娶的也正是太平公主,只是高宗與武后舍不得親身女兒嫁給外蕃,就拿金城公主出來湊了數。噶爾•欽陵這話若是對他人說的話,倒也沒啥大不了的,可對李顯來說,那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侮辱了——在李顯看來,將和平的擔子壓在公主們的肩頭上,本身就不公到了極點,再說了,和親從來都不可能帶來真正的和平,所得的不過是虛假的停戰罷了,此時此刻的大唐又何須靠犧牲公主們的幸福來換得茍安,有敢犯唐者,打便是了!
“孤不敢茍同,將軍若是真有心和平,孤可以給你和平,只消將戰俘盡數交回我大唐,孤許爾五年之期,其余之言休要再提,不服,那便打好了!”李顯絲毫沒有給噶爾•欽陵留面子的意思,冷笑了一聲,給出了最后的通牒,直聽得噶爾•欽陵眉頭生生皺成了個偌大的“川”字,臉上的神色也因之變幻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