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憋了如此多天,好不容易才盼來了與愛人的相聚,這情正濃時卻被人橫生打攪,著實是令人不快得緊,然則李顯卻并沒有發火,只因他很清楚羅通是個知輕重之輩,若非出了天大的事情,他斷不敢在此時跑出來煞風景的,故此,李顯心中雖不快得緊,可面上卻并無絲毫的不悅之色,只是語氣平靜地問了一聲道。
“稟殿下,前線傳來消息,薛大將軍兵敗大非川,十萬大軍僅余五千生還,吐谷渾、安西四鎮盡失,軍報已到京師,日內必至洛陽!”身為李顯的心腹,羅通自是知曉李顯的好惡,他也不愿在這等時分來打攪李顯,然則事關重大,羅通自不敢不前來報信,這一聽李顯見問,羅通顧不得趙瓊尚在一旁,緊趕著便將所知的消息稟報了出來。
該死,終究還是發生了!李顯一聽之下,心頓時便沉到了谷底,臉色瞬間便黑得嚇人之至——有過前世經歷的李顯自是知曉大非川之戰的前后經過,也知曉前世那一戰中敗因乃是出在副帥郭待封的自大與不服調遣上,早在年初議定出兵之際,李顯便做出了不少的努力,試圖改變此戰的走向,不單他自己上了本,還聯合了李賢一道言事,堅決反對郭待封擔任薛仁貴的副手,奈何太子那頭卻堅決支持投效于其的郭待封,官司一直打到了洛陽高宗處,最終的結果是太子笑到了最后,其后,李顯又曾去信薛仁貴,明確說明郭待封其人不可信,望其在制定作戰計劃時詳加考慮此點,可以說李顯已盡到了所能盡到的最大努力,只可惜敗局最終還是沒能挽回,李顯的心里頭滿是憤怒與無奈。
“殿下…”
大唐對外征戰向來是所向披靡,鮮少敗績,即便是對頑強無比的高句麗,前幾番的征討雖無果,可戰場態勢卻始終是唐軍占據主動權,前年更是將之徹底剿滅,大唐之民無不以為唐軍乃戰無不勝之師,趙瓊自也不例外,此時一聽赫赫有名的薛大將軍居然敗得如此之慘,登時便吃驚得小臉煞白,再一看李顯面色黑得跟鍋底似的,不由地便擔心了起來,這便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孤沒事。”
李顯心中雖極度的憤怒,然則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該面對的卻也逃避不了,再說了,李顯也不想讓趙瓊擔憂,這便強笑著回了一句道。
“殿下,此事一出,天下震動,殿下您,您還是先去忙罷。”
李顯的笑容實在是太勉強了些,趙瓊自不會看不出來,這便輕咬著紅唇,善解人意地出言建議道。
“瓊兒,對不起,孤怕是真得趕進宮去了。”
風花雪月是需要情趣的,此際顯然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故此,盡管心中不舍,可李顯也只能歉意地握了握趙瓊的小手,溫言地說道。
“殿下快去罷,妾身沒事的。”
趙瓊也很舍不得李顯離開,可她畢竟不是尋常女子,自是分得清事情的輕重,這便溫柔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羅通,替孤護送瓊兒回府。”
李顯沒再多啰嗦,點了點頭,深情地看了趙瓊一眼之后,毅然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山門方向行了去…
十萬大軍啊,說沒了就這么沒了,李顯心疼得不行,然則相比于眼下這等損失而言,更令李顯鬧心的是此戰過后,西邊的局勢便將就此糜爛不堪,若無奇跡的話,數十年內斷無平息之可能,其間不知要犧牲多少的人命,也不知要往其中填上多少的財力物力,而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了,可如今卻依舊成了這副模樣,又怎令李顯不痛徹心扉的。
實力,一切的一切說到底還是實力!沒有實力便沒有發言權,倘若李顯此刻已是皇帝,又或著已是太子,這等慘敗壓根兒就不會出現,可惜他不是,面對著糜爛的局勢,李顯從沒似此刻一般地盼望著掌控大權,或許真到了該做出些改變的時候了!
“殿下,殿下。”
馬車早已在則天門前的小廣場停了好一陣子了,可卻始終沒見車里的李顯有何反應,高邈不得不湊到車簾子邊,低低地喚了兩聲。
“嗯。”
聽得響動,李顯立馬便從沉思里醒過了神來,這才意識到馬車已到了目的地,輕吭了一聲之后,一哈腰掀簾子下了車,抬眼望了望雄偉的則天門,嘆了口氣,大步向宮門處走去,遞上了請見的腰牌,不數刻,內里便傳來了準進的宣召。
“…說,都給朕說說,怎會有如此之大敗,和約?和約!好一個大敗之下的和約,氣死朕了,喪師辱國,薛仁貴負朕,負朕啊…”
李顯方才走進德陽殿的大門,入眼便見面色灰敗的高宗正氣惱萬分地揮動著手中的軍報,口中有些個語無倫次地發著火,那等狂亂的樣子嚇得郝處俊、李敬玄、姜恪等幾名在洛陽隨侍的重臣皆面無人色,各自低著頭,不敢去接高宗的話頭,而一向喜歡在政務上胡亂伸手的武后此番也乖巧地閉緊了嘴,只是默默地端坐在高宗的身旁,臉皮子板得極其之嚴肅。
“兒臣叩見父皇。”
李顯早就料到高宗得知兵敗的消息之后一準會暴跳如雷,然則真見到高宗那等狂亂狀,心里頭依舊不太好受,可也沒轍,只能是疾步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迭。
“顯兒來得正好,唉,前線敗矣,朕真后悔當初沒聽顯兒之建議,那郭待封果然不堪之至,廢物,廢物一個,朕,朕要砍了這廝的狗頭!”
一見到李顯的面,高宗立馬想起了年初那場換帥官司,老臉不禁為之一紅,哀嘆了一聲之后,又氣急地賭咒了起來。
砍頭?有甚用?不過僅能出氣罷了,于事又能有何補益,這不僅僅是郭待封一人無能的問題,完全是大唐軍制已出了嚴重岔子之故——而今的大唐軍中看是將帥濟濟,實則能派得上用場的又能有幾個?軍伍里的中堅力量基本上是郭待封(其父郭孝恪)這一類靠著父輩威名得以在軍中受重用之輩,丘神勣、李敬業之流的比比皆是,雖說不排除有著李伯瑤、程務挺這等有真才實學之人,可大多數卻都是庸才而已,軍中將領上升渠道不暢、府兵制逐漸敗壞方是此敗的最深層次問題所在,這一點李顯自是早就心中有數,也早就想做出些變革,奈何軍務之事李顯壓根兒就沒有插手的空間,哪怕其頭頂上戴著頂“知兵親王”的帽子也是一樣,概因一來軍伍講的是資歷輩分,哪輪得到李顯這么個毫無寸功的親王胡亂伸手,二來么,軍伍乃是禁忌,向來是帝王之禁臠,胡亂伸手那可是要倒大霉的,李顯即便有心變革,也只能等待合適的時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此番大非川之敗固然令李顯痛心不已,可與此同時,卻給了李顯一個走出軍制變革第一步的機會,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得看李顯在此番議事上的表現如何了。
“父皇息怒,依兒臣之見,而今事既出,當以善后為要,望父皇明鑒。”
李顯并沒有因高宗的認錯而自矜,更不曾因高宗的憤怒而失色,也沒打算對郭待封落井下石,只是語氣平緩地勸解了一句道。
“嗯。”
高宗雖在氣頭上,可畢竟沒失去理智,這一聽李顯言之有理,倒也沒反對,只是心氣難平,實不想多言,這便悶悶地吭了一聲,抬了下手,示意李顯接著往下說。
“父皇,前線敗局已定,撫恤、敘功過等諸般事宜自該著各有司議定,卻也不急于一時,大可按部就班行去即可,然,有一事卻不容遲疑,那便是即刻出兵再次討逆,不使吐蕃賊寇有喘息之機!”李顯躬了下身子,語氣堅決地進諫道。
“嗯?這…”
高宗顯然沒想到李顯居然會在此時提出要接著用兵,不由地便愣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李顯,半晌無言。
“顯兒何出此言?”
李顯此言一出,不只是高宗愣住了,下頭那幾名重臣也有些子反應不過來,人人臉上皆滿是詫異之色,倒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武后尚能保持鎮定,從旁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母后明鑒,我軍此敗后,西邊局勢已是糜爛矣,賊軍士氣大振之下,猖獗之心必然大作,若不予之迎頭痛擊,將來之禍亂必重,今我軍雖敗,敵軍亦疲,若能趁此機會出兵,不求盡滅敵寇,但求勝上一場,一來可挽回軍心士氣,二來也可壓制賊子之狼子野心,胡不為之?”李顯敢在新敗之時便提出反擊,自然是有著周詳的考慮的,此時聽得武后見問,不慌不忙地便將理由詳述了出來。
李顯說得倒是慷慨,然則軍事非兒戲,新敗之余再次出兵自然不是沒有風險的,萬一要是一敗再敗,那局勢恐將難以收拾,殿中諸人都屬老成之輩,自是不會看不到其中的利害關系,一時間誰都不曾再出言,全都默默地沉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