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李銘、駱冰王等人都是文官,可卻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大唐一向尚武,縱使是文官,也大多學過些弓馬本事,一眾人等這么一呼啦啦地沖將起來,還真有些大軍陷陣的威風,沿途香客不明所以之下,自是亂紛紛地躲避不迭,人仰馬翻間尖叫連連,好一派混亂之景象。
“哎呀,不好!”
賀蘭敏之雖是個輕浮無行之輩,可卻并不愚笨,盡管他并不清楚李顯的整體計劃,可自打進了白馬寺,小心眼里便已滿是警惕之意,這一見前頭一片大亂,自是早就警覺了起來,再一看李銘等人如狼似虎般地沖了過來,臉色瞬間便是一白,哪還管身旁的王萍兒如何尖叫,大叫一聲,一旋身,拔腳便溜了,還別說,這廝身子骨雖早已被酒色淘了個空,可跑起路來,卻是分外的麻利,再加上現場一片大亂之情形也成了其逃走的一大助力,沒等李銘等人沖到近前,賀蘭敏之早已逃得沒了影,現場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王萍兒還在那兒尖叫個不停。
“駱公,人跑了,算那蟊賊逃得快,若不然,今日老夫定要其好看!”
李銘畢竟歲數大了些,盡管老當益壯,可畢竟歲月不饒人,僅僅追了幾步便追丟了賀蘭敏之的身影,不得不悻悻然地退了回來,氣惱萬分地咒罵了一句道。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駱公,此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等當聯名上本,彈劾這對狗男女!”陸起堯本就是李顯事先安排好的托兒,這一見機會難得,自是毫不客氣地便鼓噪了起來。
“不錯,茲體事大,不能輕易便算揭過,只是這本章該如何寫還得好生商榷一二。”范履冰雖也極度痛恨賀蘭敏之的輕浮與無行,可到底礙著武后的面子,這便從旁插了一句,試圖為此事先降降溫。
“有甚好商榷的,這可是人臟俱獲,我等如此多官員在此,莫非皆瞎了眼不成?”陸起堯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哪能容得范履冰在那兒和稀泥,立馬毫不客氣地反駁道。
“話不能這么說,這事情總得先了解清楚了才好動本罷?”范履冰內心里其實是相信了陸起堯的判斷,可口中卻是不肯服這個軟。
“夠了,爾等胡亂爭個甚,駱公在此,我等皆聽駱公的好了。”
東臺大學士劉熾乃是中立人士,哪一方的勢力都不靠,往日里也向不參合到朝堂爭斗中去,可此番是實在看不過眼了,有心支持周王府一回,這便冷哼了一聲,打斷了陸、范二人的爭執,將決定權交到了駱賓王的手中。
“不錯,劉大學士這話說得對,駱公,您老便放個話罷,我等皆愿附驥尾。”
“青卿所言正理也,合該如此!”
“駱公,您便拿個主意罷,我等莫有不從!”
一眾官員們早就看賀蘭敏之不順眼了的,不少人等更是對武后專權頗有微詞,此際找到了個宣泄口,哪有不趁機發難的道理,于是乎,除了范履冰等幾名后黨保持沉默之外,其余官員們全都亂糟糟地亮明了態度。
“不忙,眷秀說得有理,此事還是問清楚了才好,青卿兄,您與王承家頗有往來,算是這王萍兒的長輩,事情還是由您來問好了。”駱賓王并沒有急著表態,而是一抬手,止住了眾人的噪雜之聲,對著李銘拱了拱手,很是客氣地說了一句道。
“嗯,也好。”李銘性子急,倒是沒想太多,滿口子應承了下來,低頭看了看坐到在地上大哭不已的王萍兒,假咳了一聲道:“閨女,老夫李銘,你可還記得么?”
“嗚嗚嗚…”
王萍兒雖是個潑辣的主兒,可畢竟是個剛成年的少女,先前被一眾官員們的來勢洶洶嚇得不輕,此際尚沒能回過神來,兀自哭個不停,待得李銘見問,她也就只是抬了下頭,淚眼朦朧地看了看李銘,哭泣著點了下頭便算是答過了話。
“你既認出了老夫便好,老夫問你話,須得實實招來,那賀蘭敏之為何與爾一道同游,他與你是甚關系,說罷。”李銘官居國子監直博士,論及文章辭賦固然是不錯,可顯然不是問案的行家,也沒個鋪墊,直接了當地便直奔主題而去了。
“沒,沒關系,就,就是偶、偶然遇上的…”
一聽李銘如此問法,王萍兒臉色瞬間就變了,顧不得再哭,小眼珠子轉了轉,抽泣著答了一句道。
“瞎話,偶然遇上的能如此親近同游?狡辯!”
李銘尚未來得及再問,站一旁的陸起堯已毫不客氣地呵斥道。
“啊,真的,真的是偶然遇到的,銘伯父,您要相信侄女啊,嗚嗚嗚,你們欺負人,嗚嗚嗚…”王萍兒嚷嚷了一嗓子,見眾人臉上皆滿是不信的神色,登時便急了,索性耍賴地蹬腿大哭了起來,渾身的肥膘狂顫不已,其狀實是蔚為壯觀。
“萍兒姑娘,此事開不得玩笑,若是虛言胡謅,徹查之下,必牽連全家,望姑娘善自珍重。”
一眾官員們大多是久歷官場之輩,觀言察色的能耐自然都不差,只一看王萍兒的神態,自是全都知曉這胖丫頭壓根兒就沒說實話,只是見其耍賴地嚎哭不休,眾人皆感棘手之至,紛紛將目光聚焦到了駱賓王的身上,這一回駱賓王沒再推辭,沉著聲開了口。
“你們欺負人,你們不是男人,欺負小女子一個女流之輩,算啥好漢,嗚嗚,我不活了,嗚嗚…”王萍兒一心想要蒙混過關,不單死活不肯透露真情,反倒反咬了眾官員們一口。
“駱公,不必再問了,我等還是聯名上本,請陛下下詔徹查好了。”
眼瞅著問話陷入了僵局,陸起堯立馬從旁插了一句,再次提出了聯名上本的動議。
“斯言大善,就這么辦罷。”
“也只能如此了。”
“不錯,不能白白便宜了賀蘭敏之那個小賊!”
一眾官員們也覺得再這么瞎問下去不是個辦法,紛紛出言附和了起來,這一回便是連范履冰等幾名后黨成員都沒有反對陸起堯的動議。
“不要,不要啊,奴家是真的偶遇賀蘭公子的,啊,不,不,是賀蘭公子說白馬寺的慧寧法師善做法事,能保送男丁,小女子這才來的啊…”
王萍兒人雖嚎啕大哭著,可注意力卻并未分散,始終耳朵偷聽官員們的議論,此際見眾官員們一致同意動本章,立馬便怕了,顧不得再裝哭,緊趕著便委屈地高聲叫了起來。
王萍兒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將出口,一眾官員們全都變了臉,看向王萍兒的眼神里已盡皆是憎惡之感——眾官員們都是白馬寺的常客,對寺內的僧眾排行自是心中有數,這里頭壓根兒就沒有慧字打頭的僧人,這倒也就罷了,尚可以用王萍兒被賀蘭敏之所騙來解釋,可后頭那句“保送男丁”就不那么簡單了,要知道王萍兒此際雖尚未嫁入周王府,可已是內定之人選,其行為便容不得半點的差池,似這等所謂向法師求子的事兒一者是不能在此時為之,二者么,就算要求教,也必須由李顯這個正主兒陪同著去,哪有讓賀蘭敏之相陪的道理,換句話說,不管從哪一條來看,王萍兒的舉動都已是犯了“七出”的大過。
“哎,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無從恕,駱公,這本章便由您來寫,老夫自當附議。”李銘見這王萍兒居然到了此時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不由地便感慨了一句,而后,也不再去理會王萍兒,對著駱賓王一拱手,慨然地說了一句道。
“那好,事不宜遲,走到精舍去,這本章便在寺里寫了,諸公請一并聯名罷。”駱賓王此時也不想再多事,豪氣地一揮手,干脆利落地下了結論,而后也沒管坐倒在地的王萍兒是何表情,大步便向寺廟的后院行了去,其余諸官見狀,不管內心里的真實想法如何,此時都只能蜂擁地跟在了后頭。
“看甚子看,再看仔細老娘撕了爾等的皮!”
一眾官員們剛一離開,假哭著的王萍兒立馬便不哭了,一骨碌爬起了身來,氣咻咻地對著四周的圍觀者罵了一嗓子,扭著粗大的腰身,擠出了圍觀者的包圍圈,拼著老命地向寺外沖了去…
周王府的書房中,一身白袍的李顯臉色漠然地端坐在幾子后頭,手持著本線裝書,似乎在認真地研讀著,只是不時微微搐動著的眉頭以及略顯得空洞的眼神卻顯示出李顯此際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書本上,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李顯此時正焦急萬分地等待著行動結果的準信,之所以還能穩坐得住,不過是歷練出來的城府在撐著罷了——事關一生的幸福,李顯不可能不擔心,只因李顯很清楚計劃這玩意兒哪怕做得再詳盡,真到了執行的時候,怕都難以確保無虞,而此事偏生李顯又輸不起,不擔心才真是怪事了的。
“殿下。”
就在李顯憂心忡忡之際,人影一閃,羅通已悄然出現在書房中。
“情況如何”
這一見羅通已至,李顯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將手中的書擱在了幾子上,緊趕著便追問了一句,話音里竟隱約地帶著一絲的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