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到!”
李賢兄弟倆一路急趕著到了承天門外,牌子方才遞將上去,還沒等大內里傳來消息,卻聽黑暗中一聲呼喝突然響了起來,哥倆個扭頭一看,立馬便見一大群手持著燈籠的宦官們正簇擁著太子急步從后頭行了過來。
“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小哥倆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皆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怪異之色,只是這當口上,卻不是甚交流的好時機,雖不甘,也只能是各自迎了上去,躬身行禮問安道。
“六弟,七弟,沒傷著罷?”
李弘顧不得回禮,急步搶上前去,一派惶急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嗯。”
李賢向來就與太子不對路,再加上明知太子這是在故作姿態,心情自是更加不爽了幾分,實是懶得多應承,只是沉悶悶地吭了一聲,便算是回答過了。
本來沒事,您老一來,這事情不也就來了?一見到李弘臉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惶急之色,李顯心里頭很有種想要罵娘的沖動——以李顯的智商,又怎會猜不出李弘的來意,左右不過是做賊心虛,前來探虛實的罷了,當然了,心里頭歪膩是一回事,表面功夫卻又是另一回事,李顯自不可能在這等場合下有甚出格的舉動,只能是佯裝驚魂未定狀地回答道:“太子哥哥,您來了,臣弟,臣弟可是險死還生啊,唉…”
“六弟莫急,為兄定當稟明父皇,全城緝拿逆賊,斷不叫二位賢弟平白受了委屈。”這一見李顯臉上滿是怕怕的神色,李弘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溫和地勸慰了一句道。
“嗯,臣弟多謝太子哥哥厚愛了。”
李弘臉色的變幻雖輕微,可李顯卻全都看在了眼中,自是猜出了其內心的變化,哪會不清楚李弘究竟在擔心些甚子,這便語帶雙關地回了一句道。
“瞧七弟說的,你我乃親兄弟,七弟受了驚嚇,為兄這個作哥哥的,自是責無旁貸,此事且到父皇面前分說去,孤就不信逆賊能反了天去!”
李弘心思敏銳得很,自是聽得出李顯話里所潛藏著的意思,臉色雖不變,可眼神里卻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的精芒,同樣是話里藏話地回敬了李顯一句。
“太子哥哥英明。”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便已明了李弘話里的潛臺詞,不外乎是在暗示大家伙有著武后這么個共同的敵人,沒必要自個兒內斗個不休,這理雖是這么個理兒,聽起來倒是不錯,可任是誰被刺殺上一回,都不可能樂得起來,李顯雖懶得跟李弘多計較,可也不想與其多費那些個沒必要的唇舌,這便含糊地回答道。
“陛下有旨,宣潞王殿下、周王殿下兩儀殿覲見!”
就在李弘嘴角抽搐著還待要在說些甚子之際,司禮宦官高和勝領著幾名小宦官急匆匆地從宮門里行了出來,急步走到眾人面前,高聲宣了旨意。
“兒臣等領旨謝恩。”
圣旨一到,哥幾個自是顧不得再多瞎扯,忙不迭地照老例謝了恩,魚貫地行進了承天門,沿著宮中大道直奔兩儀殿而去,待得進了殿,入眼便見高宗正煩躁地在前墀上來回踱著步,而武后則是一臉溫和地在一旁低聲地勸慰著,只是隔得遠了些,眾人都無法聽清武后之言,當然了,也沒誰敢停步去細聽的,全都緊趕著急步走到了前墀下。
“兒臣等見過父皇,見過母后。”
太子打頭,李賢哥倆個隨后,齊刷刷地躬身行禮問了安,聲音倒算是整齊,可言語間的顫音卻是明顯得很,一派掩飾不住的惶恐之狀,不單李賢哥倆個如是,便連太子也是如此,至于是真害怕還是假害怕,那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的。
“賢兒,顯兒,都來了,可曾傷著了么?”
正在急速來回踱步的高宗一見諸子到了,惶急的臉色不由地便稍緩了些,也沒去就坐,大步走到前墀的前端,滿臉關切地看著李賢兄弟倆,溫和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父皇,兒臣、兒臣…”
高宗此言一出,早已醞釀好了情緒的李賢立馬咽泣起來,雙眼飽含著淚水,恍若真有著無窮委屈一般地哽咽著。
好樣的,這么演就對了!李顯人雖低著頭,并沒有朝李賢處看上一眼,可實際上此際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李賢的身上,怕的便是這主兒臨場發揮不佳,這一見李賢演得似模似樣地,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天大委屈之后向父母哭訴的孩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樂,不過么,樂歸樂,李顯卻不會因此而忘了正事,李賢剛一演完,李顯立馬接著跟上,嘴一咧,帶著哭腔地出言道:“父皇,兒臣們險些就回不來了,父皇,兒臣等一心為公,卻生遭小人嫉恨,以致竟有行刺之事臨身,兒臣等死不足惜,若是誤了父皇交代之差使,兒臣百死難辭其咎啊,父皇。”
“父皇,定是大理寺中有奸佞作祟,這是不欲二位賢弟徹查所致,似此等喪心病狂之輩當嚴懲不貸,兒臣肯請父皇明斷!”
這一聽李顯話里只字不提大理寺,李弘可就急了,生恐李顯再說出甚不動聽的話語來,不待高宗開口,忙不迭地便從旁搶了出來,一派義憤填膺狀地扯了一通,那滿臉正氣凜然的樣子足見其演技之精湛一點都不在潞、周二王之下。
“嗯?竟會是如此?顯兒,你來說,朕倒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如何來的。”高宗雖已得了通稟,知曉二王遇刺之消息,可并不清楚詳情,這一聽太子說得這般肯定,心頭的火登時便起了,陰著臉,哼了一聲,極端不悅地問了一句道。
高宗此言一出,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李顯的身上,或憂或惶或喜,不一而足,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便是期盼,不單太子如此,李賢如此,武后亦然,只是武后的眼神里卻多了一道隱隱的寒意,旁人察覺不出,然則李顯卻敏感地意識到了其中的殺氣,心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顫。
“父皇明鑒,兒臣與六哥散朝時得知大理寺起了火,心中記掛著父皇交班的差事,自不敢怠慢,領了人便趕了去,待得到了地頭,趕巧遇到京兆府尹崔景、少尹陳仁浩等人,一問之下,方才得知崔大人等亦是得了通報,方才趕了來的,兒臣見京兆府到的及時,自是欣慰得緊,琢磨著該好生獎賞一下報信之人,故此,兒臣便請陳少尹將報信之人請了來,可一問之下,卻頗覺其中另有蹊蹺,疑惑之余,便將那報信之人留下,本想著…”李顯早在進宮之前便已有了腹稿,此際盡管被眾人聚焦的目光看得有些個不自在,卻也并不慌亂,躬著身子,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了出來,言語間顫音依舊,可話卻說得順溜得緊。
“顯兒為何認定那報信之人可疑,且說來與娘聽聽。”李顯的話尚未說完,武后便即一揚手,微皺著眉頭問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話,那報信之人姓嚴單一字河,自稱乃是京兆府一巡卒,值火起時,正在大理寺左近,見火勢熊熊,遂急奔回京兆府報信,若依此言,于理上,是無甚乖謬,然,據兒臣所知,大理寺的火起于巳時三刻,而京兆府大隊人馬則是在巳時四刻不到便趕到了現場,而從大理寺到京兆府衙門足足有五里許的路程,一來一回便是十里開外,如此之距,除非嚴河會飛,若不然,絕無一刻間跑個來回之可能,更惶論京兆府衙門調兵亦須不少時間,故此,兒臣以為嚴河所言必定有其蹊蹺之處,兒臣本意只是想弄清嚴河說謊之緣由,卻不料竟引來殺身之禍,以致連累到六哥,險些誤了父皇之大事,兒臣惶恐。”
李顯很清楚武后此時出言打岔的用意之所在,左右不過是要引開話題,以便找出些破綻來,糾纏上一番,從而消減一下高宗的怒火罷了,不過么,李顯對此早就有所防范,自不會有甚驚慌之處,這便不慌不忙地將自個兒的判斷道了出來,條理清晰至極,壓根兒就無可挑剔之處。
“父皇,七弟努力辦差,卻遭此厄難,實是不該,依兒臣看來,那嚴河所言既然有假,京兆府少尹陳仁浩必脫不得關系,兒臣懇請父皇徹查此人,還六弟、七弟一個公道。”李弘當初便懷疑京兆府里有貓膩,這一聽李顯將內情道了出來,自是不肯放過,也不等武后再次開口,立馬從旁站了出來,高聲提議了一番,繼續扮演其憤概的“旁人”之角色。
“父皇明鑒,兒臣以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懇請父皇圣裁。”這一見李弘表了態,李賢自是不甘落后,立馬打蛇隨棍上,高聲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狂悖之徒,朕饒其不得,來人,即刻去宣陳仁浩到此!”
高宗可以容忍武后包庇賀蘭敏之,也可以容忍武后的垂簾聽政,可卻不能容忍有人敢當街行刺自己的兒子,火氣一涌將上來,也不去問過武后的意見,怒吼著便下了旨,此言一出,滿殿便是好一陣子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