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說什么,他不來?”
東宮顯德殿書房中,端坐在幾子后頭的太子李弘一聽完王德全的回稟,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語氣不善地吭了一聲。
“是,回殿下的話,奴婢無能,未能請得周王殿下前來赴宴。”
王德全跟隨太子日久,自是知曉李弘一般情況下都是個溫和之輩,可一旦發起火來,那可就是晴天霹靂一般的兇悍,此時一見李弘氣色不對,登時便有些子慌了神,顧不得許多,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磕了個頭,緊趕著解釋了一句道。
“哼!”
李弘冷冷地哼了一聲,蒼白的臉上怒意洶涌,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有就此發飆,只是厭煩地揮了下手,示意王德全退下,他自己卻焦躁地站起了身來,在房中來回地踱了幾步,這才算是勉強將心頭的怒火壓制了下來,隨即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閻立本與劉祥道二人,沉吟著問了一句道:“閻公,劉公,那小子莫非真打算接了河工的差使么?”
李弘顯然是真的生氣了,言語間大失往日的溫和,竟連“小子”這等不怎么文雅的詞都從口中冒了出來,有鑒于此,閻、劉二人自是不敢隨意出言評論此事,彼此互視了一眼之后,極為默契地都擺出了副皺眉苦思的架勢,至于是不是真的在認真思索此事,那就只有他倆自個兒心里清楚了的。
“怎么?二位愛卿對此皆無所見么?”
河工之事牽扯過巨,李弘實是難以持平常之心,這一見兩大心腹大臣半天都沒個言語,心中的煩躁自是再也壓不下去了,陰沉著臉,沒好氣地吭了一聲。
“殿下,依老臣看來,周王殿下未必真有心要拿住河工差使,之所以不肯奉召前來,或許是欲擒故縱之計也。”閻、劉二人雖萬分不想在此事上多言,可被李弘這么一問之下,卻是被逼到了墻角上,不答是不成了的,無奈之下,閻立本也只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語氣略帶著絲猶豫地回答道。
“欲擒故縱?此話何解?”
李弘的心顯然是已有些亂了,一時間竟無心去細細思索閻立本話里的潛臺詞,直截了當地便追問了起來。
“殿下明鑒,依老臣看來,周王殿下此舉或許就是買賣人討價還價的小手腕罷了,河工之事如此重要,豈是周王殿下這等初出茅廬之輩所能擔當得起的,從局面上分析,哪怕是有著皇后娘娘的插手,也不可能落到其手上,真有能力拿下河工一事者,除殿下與璐王殿下外,再無旁人,這一點想來周王殿下心中必是有數,只是因著皇后娘娘的保薦,周王殿下如今所處的位置顯得極為的關鍵,他偏向哪一方,哪一方的勝算便要大些,此即待價而沽也,其之所以跟璐王殿下起沖突,又拒絕殿下之邀請,皆是由此而起,實無蹊蹺可言。”眼瞅著李弘無法靜心思考問題,閻立本盡管不愿,也只好盡力將理由詳細地述說了一番。
“唔,原來如此,孤這個七弟不去做商賈還真是可惜了,也罷,他不愿來,孤便自去好了。”李弘本性聰慧,先前是亂了心神,這會兒一聽閻立本分析得有理,煩躁的心立馬便安定了不少,甚至還有心情譏諷了李顯一句。
“殿下不必親去,再派人去請上一回,周王殿下必至!”
太子乃是半君之尊,輕易不可出東宮半步,此時局面復雜,更是不易輕動,閻、劉二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輩,自不敢讓李弘如此胡為,各自對視了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勸諫道。
“也好,那孤便派人再去走上一遭好了。”李弘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身為太子,在這等敏感時分確實不適宜出現在周王府中,別說明著去,便是便衣前往都不合適,也就沒再固執己見,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閻、劉二人的進諫…
“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果不出閻立本所料,王德全再次去周王府催請時,李顯很是爽快地便答應了下來,甚至沒有半點的拖延,即刻便大擺儀仗,聲勢浩大無比地到了東宮,方一進入書房,沒等李弘笑臉相迎呢,李顯便已搶到了近前,一絲不茍地行大禮參見了起來,那等恭敬狀實無一絲的瑕疵可供挑剔的。
“免了罷,七弟的大駕還真不好請啊,為兄可是望眼欲穿了的。”
李弘心里確實有氣,哪怕明知李顯乃是河工一事上的要緊人物,可一想到面前這個弟弟居然跟自己玩起了花活,心中的不爽便不可遏制地涌了起來,臉上雖笑德和絢,可話里卻明顯帶著刺兒。
切,這廝說得還真有夠酸的,好請個屁啊,咱這是來跟您老談生意的,又不是叫花子,隨便一喊就來啊,沒見識!李顯本就打算就河工一事跟李弘做上一票大買賣,這東宮自然是必須走上一遭的,不過么,若是李弘自己沒個心理準備的話,這生意非得談崩了不可,這也正是李顯先前拒絕邀請的根由之所在,其用意便是在傳遞一個消息,那便是他李顯的要價可不低,別指望隨便拿個三瓜倆棗出來便想糊弄了過去,至于李弘會不會想得通婉拒里的意味,李顯還真有些忐忑的,不過么,在李顯看來,太子身邊能人不少,即便他自己想不到,總有人能想得透,只消李弘能領會得了其中的意味,那他就一定會再派人前來催請,這也正是李顯敢于婉拒李弘的第一次邀約的根由所在,此時一見李弘方一見面就說酸話,李顯自是清楚其已領悟了自個兒婉拒的用心,自不會跟其一般見識,這便哈哈一笑,拱手賠了個不是道:“小弟來遲一步,叫太子哥哥好等,罪過,罪過。”
“罷了,來了就好,來人,賜坐。”
李顯乃是解決河工難題的要緊人物,李弘自也不愿得罪其過甚,這一見李顯賠了不是,自也不好再借題發揮,這便抬了下手,示意李顯免禮,而后給了李顯賜坐的待遇,其既下了令,自有一眾小宦官忙活著抬來了張錦墩,李顯也沒多客套,告了個罪,便坐了下來,目不斜視地正襟危坐著,一派恭候李弘訓示之狀。
“七弟可都聽說了么,劉祎之、周思茂這幫北門學士聯名保薦七弟你執掌河工事宜,不知七弟對此可有甚想法么?”
李弘于政務上的能力極為出眾,可在口才方面卻就只是一般般而已,別說跟機變無雙的李顯相比了,便是比起李賢來,也大有不如,這會兒面對著沉默不語的李顯,李弘竟有些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之感,躊躇了好一陣子之后,索性來了個單刀直入。
想法?哈,那可就多了去了,咱咋想不重要,您老咋想才是關鍵!李顯沒想到李弘憋了半天,居然就這么直截了當地問起了正事,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臉上卻是一派的恭謙狀,拱手答道:“回太子哥哥的話,那是大臣們抬愛,臣弟其實難負此重擔,慚愧,慚愧!”
李顯口中說的是慚愧,可臉上渾然不見半點自慚之色,反倒隱隱透著股自得的意味,瞧得李弘沒來由地便是一陣心煩,真恨不得怒斥李顯一番,可惜他也就只能是想想罷了,做是萬萬不能做的,無奈之下,也只好含糊地回了一句道:“七弟大才,所謂有志不在年高,說的便是七弟這等天資縱橫之輩,為兄向來是佩服得很的。”
“哪里,哪里,太子哥哥過譽了,臣弟不過蒲柳之姿也,才都稱不上,更惶論甚大才了的,倒是太子哥哥賢能無雙,實臣弟輩之楷模也。”論到說那些個冠冕堂皇的廢話,這滿天下就沒幾個人能跟李顯相比的,這會兒見李弘矜持著不肯提條件,李顯自也不打算急著談生意,左右不過是在瞎扯,這一套套的廢話自也就滾滾而上了的。
“七弟這張嘴啊,還真是的,罷了,為兄說不過你,談正事罷。”李弘早就領教過李顯的辯才,自不愿再多扯那些沒用的題外話,笑罵了一句之后,面色一肅,目光炯然地看著李顯道:“七弟當知河工事關社稷安危,須馬虎不得,而今朝中議論紛紛,卻終無定論,實于朝局不利,孤今日請七弟前來,就是想聽聽七弟在此事上的見解,無論甚話都可以說,錯了也無妨。”
“那好,太子哥哥既然如此說了,臣弟自不敢敷衍了事。”說到了正事,李顯的腰板立馬挺直了起來,臉上的嬉皮笑臉之態也就此不見了,神情肅然地拱手答道:“河工之事,大利社稷,此中之重要性自無須臣弟多言,宜速行之,而今之要在于何人主持其事耳,臣弟年幼,且缺歷練,實不堪大用,如今之朝堂,能掌總此重任者,舍太子哥哥與六哥外,再無旁人!”
“哦?既如此,七弟以為誰更適宜些?”
李弘一聽李顯將自己與李賢并列推出,不但不怒,反倒暗喜了起來,眼中精光一閃,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卻不料李顯并沒有出言回答,而是飽含深意地微笑了起來,那笑容落在李賢的眼中,心底里沒來由地便升起了一股子微微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