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定武后將在夜宴上動手雖說僅僅只是出自李顯的猜測,并無實據,可卻也不是無根據的胡猜,理由么,說來也簡單,武后欲除掉賀蘭敏月這個爭寵后宮之敵已是確定無疑之事,差別只在何時又是以何種方式出手罷了,就目下的狀況而言,宮中顯不是下手的好地兒,只因賀蘭敏月常伴帝駕,稍有不慎便會露出破綻,以武后的精明,自不會去冒那個風險,然則此番夜宴卻給了武后一個下手的良機,甚至連替罪羊都不必專門去找,武惟良、武懷運這對哥倆便是現成的人選,至于手法么,也就一個——下毒!
下毒雖是尋常招式,可卻好用得很,只因此番夜宴乃是家宴,按常理來說,與宴諸人自當按地位高低分別入座,無論怎么算,賀蘭敏月都不可能與高宗同桌,只能是與其母韓國夫人并座,如此一來,只要能在其中的某一道菜上做些手腳,便可將這對母女一并除去,卻又不會傷到其余人等,顯然比起派刺客等手法來得管用了許多,也不至于露出太大的破綻,毫無疑問,武后不動手便罷,一旦動手也就只能是采用下毒這么個手法。
套路都是老套路,招式也沒啥出奇之處,以李顯的智商,稍加推斷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然則說到要從中漁利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對于李顯來說,此番夜宴最佳的結果無非是韓國夫人死而賀蘭敏月活,順帶著借勢將二武老小全部趕盡殺絕,既絕了武后將來將諸武子弟引入朝堂的可能性,又可為武后留下一個恨意滿懷的情敵,這等設想雖美妙,可惜實現的可能性極低,關鍵的關鍵便在于李顯既無法確知武后會安排在哪一道菜上做文章,也無法確知武后指使的兇手是何人,這等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對應的計劃實在是難以拿捏,饒是李顯智計過人,可算來算去地推演了許久,卻還是找不到一個妥善的法子。
“七弟,你究竟有何謀劃,還請說將出來好了。”眼瞅著李顯沉默了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李賢自是頗為不耐,氣惱地揮了揮手,逼問了一句道。
“六哥,此事重大,小弟也無太多的想頭,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罷。”這一見李賢發了急,李顯心中無奈至極,只得苦笑著回答道。
“隨機應變?這…”李賢沒想到李顯想了如此久,居然連一個準主意都拿不出來,登時便瞪圓了眼,似欲發作,可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了下來,一甩大袖子,焦躁地來回踱了幾步,而后氣鼓鼓地端坐了下來,沉著臉不吭氣了——也不怨李賢著惱,要怪只能怪李顯先前將事情說得活靈活現的,宛若智珠在握一般,李賢自然是指望著李顯能拿出個漁利的好辦法,卻沒想到李顯沉默了老半天,就冒出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話來,愣是令李賢滿腔的希望全都化成了泡影,不惱火中燒才怪了。
“六哥,茲事重大,非比尋常,你我兄弟明日前去赴宴,斷不可掉以輕心,須提防有小人暗中作祟,銀針等物還是莫要忘了得好。”未能找到利用此事的法子,別說李賢喪氣,便是李顯自己也是一樣,可不管怎么說,安全還是排在第一位的,李顯也只能是強打著精神,提醒了李賢一句。
“嗯,為兄心中有數了。”李賢悶悶地應了一聲,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進心里去。
“六哥,倘若事情真像小弟所推斷的那般,你我兄弟皆須小心,然,有一事卻是你我兄弟行之無妨的。”李顯想了想,還是沒能找到漁利的辦法,無奈之余,也只得放棄了趁火打劫的算盤,將心思轉到了順水推舟上。
“哦?何事?”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賢的好奇心又冒了起來。
“賀蘭氏母女一死,二武必亡無疑,若能絕其根,當速行之!”李顯咬了咬牙,冷冷地回答道。
“嗯?這又是為何?”李賢一聽此言,不由地便愣住了,茫然地看了看李顯,硬是鬧不明白李顯為何要當這么個趕盡殺絕的惡人。
為何?當然是為了防止武后將來將諸武子弟引入朝中,只不過這個理由實無法拿出來明說,只因說了李賢也不會相信,畢竟二武之死可以說是武后一手造成的,按常理來說,諸武子弟又怎可能會替武后這個殺父仇敵效命,可惜常理歸常理,到了武后手上,壓根兒就沒有常理一說,前世那會兒,諸武子弟還不是一個個都拼著命地為武后這個殺父仇人效死忠,沒旁的,對于那幫子沒有氣節可言的諸武子弟來說,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沒啥是不能出賣的。
“救人救活,打蛇打死,養虎為患之事做不得!”李顯無法將心中的隱秘說將出來,只能是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句道。
“唔。”李賢顯然不怎么認同李顯的解釋,在他看來,諸武子弟不過就是一幫螻蟻罷了,壓根兒就不值一提,如此行事著實有些子小題大做之嫌疑,只不過礙著李顯的面子,李賢也不好直接駁回,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
“六哥無須多慮,一切由小弟出頭支應即可,若有需要,還請六哥幫襯一二。”李賢可以不在意諸武子弟,可飽經了前世之苦的李顯卻不能不警惕在心,此際見李賢一派興趣缺缺的樣子,李顯也不好再多說些甚子,只是平靜地解釋了一句道。
“也罷,七弟既欲為之,為兄自當從旁鑲助便是了。”見李顯如此堅持,李賢雖不情愿,可也不好駁了李顯的面子,只能是勉強地應承了下來。
“好,那便這么說定了,六哥,來,此局尚未終了,當有始有終,該輪到六哥落子了。”李顯自忖光靠自己無法確保除去諸武子弟,若是能加上李賢從旁出力,保險系數便能高出不老少,此際見李賢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李顯也沒啥不滿意的了,這便哈哈一笑,將話題又引回到了棋局上。
“呵,七弟還真是好殺,也罷,為兄就奉陪到底好了。”李賢笑了笑,語帶雙關地說了一句,從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隨手落在了棋盤上…
乾封元年正月十九,大雪初晴,風不大,可天卻冷得緊,加之新春剛過,佳節的熱騰勁已消,泰安城鄉不免稍顯蕭瑟了許多,然則城南三里處的龔家園子卻是一派繁忙地鬧騰著,喲呵聲、呼叫聲不絕于耳,滿園子上下張燈結彩,絹花彩旗隨處可見,一派歡騰之景象,前院廳堂中,一名身著四品文官服飾的中年官員站在廳前,喲呵不停地指揮著眾多下人們布置花燈等物事,忙得個不亦樂乎,這人正是武后之堂兄始州刺史武惟良。
武惟良,武后伯父武士讓之長子,比武后長了四歲,算是武后的至親,只是彼此間的關系卻算不得融洽,自武后登上皇后之位后,雖對武惟良兄弟有所賞賜,也給予了中州刺史的官職,但卻從不許其進京,更談不上有額外的恩寵,說是冷淡以對也絕不為過,武惟良也自知從前得罪武后不淺,私下里也沒少擔驚受怕,生恐武后跟其秋后算賬,此番封禪大典,武惟良突然接到武后懿旨,邀其前來參預其事,不但事先幫其租賃好了園子,還屢有賞賜,這令武惟良受寵若驚之余,便起了心思想要討武后的歡心,這才有了設家宴邀請高宗等前來赴宴的舉措,按其本心,此番邀請其實是試探的成分居多,并沒指望高宗與武后真的會賞光前來,卻沒想到他的奏本一上,宮里便傳來了準信,說是帝駕將臨,讓其好生準備著,這等震撼消息一出,可把武惟良給高興壞了,幾乎是連夜便發動了全家老小忙活開了,接連忙了兩天兩夜,總算是將諸事備齊,卻不料事到臨頭,作為宴客用的大廳里居然壞了盞燈籠,可把武惟良給氣壞了,卻也沒轍,眼瞅著天都快黑了,武惟良氣急敗壞之余,也只能是緊趕著指揮眾仆人更換不迭。
“阿爹,阿爹,來了,來了…”
就在武惟良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卻見武攸寧氣喘吁吁地跑了來,邊跑還邊高聲嚷嚷個不停。
“啊,糟了,怎地來得如此之早,快,快去請你二叔,準備接圣駕!”武惟良一見武攸寧嚷得如此急迫,登時便有些子亂了手腳,恨恨地跺了下腳,顧不得許多,急吼吼地便要向園子外奔去。
“阿爹,不是圣駕,是璐王、周王兩位殿下先到了。”武攸寧見自家老爹誤會了自個兒的意思,趕忙從旁解釋了一句道。
“你個混小子,有話不能一口氣說完么,該死的,滾,還不去請你二叔出來,快滾!”這一聽不是圣上駕到,武惟良頓時松了口大氣,旋即氣惱地揮掌給了武攸寧一下,怒罵了一嗓子。
“啊,是,孩兒這就去。”武攸寧白挨了一記耳刮子,雖疼得緊,卻哪敢抱怨,急忙應答了一聲,便匆忙向后院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