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年八月十三日,高宗下明詔公告天下,稱將于明年正月初一封禪泰山,為民祈福,以武后為亞獻,以大司空李勣為終獻。此詔書一出,滿朝議論紛紛,驚喜者有之,驚嘆者有之,反對者更有之,朝野議論紛紛。
麟德二年八月十四日,大司空李勣上本請辭終獻一責,言稱舊傷復發,難耐登高,恐有誤事之虞,懇請高宗收回成議,另委他人。
麟德二年八月十六日,工部尚書閻立本、禮部尚書劉道祥聯合數十朝臣聯名就封禪泰山一事上了本章,言及古禮不可廢,輕易更改,恐有不利,懇請高宗收回讓武后擔當亞獻之成命。于此同時,戶部侍郎王德儉、大理寺少卿侯善業、左史劉祎之等武后一黨諸官則上本反駁閻、劉之本章,聲稱武后累有大功于社稷,為亞獻乃名至實歸無虞,雙方各不相讓,并爭于東宮顯德殿,太子李弘彈壓不得,雙方遂各自陳本陛前,打起了御前官司,一時間朝野為之震動。
麟德二年八月十八日,璐王李賢亦就封禪泰山一事上本,明確支持武后為亞獻,更有工部侍郎楊武等十數名朝臣為之附,此本一上,原本就亂的朝局立馬就亂得讓人看不清內里究竟有何玄機。
麟德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始終對各方上本不作表態的高宗突然發出旨意,明詔公告天下,叱責閻立本、劉道祥等人狂悖亂議,貶閻立本為河南道黜陟使,出劉道祥為澤州刺史,其余聯名之大臣各有處罰,或罰奉,或降級,不一而足,于此同時,連下數詔,固請大司空李勣為終獻,李勣數度上本推托不成,只能就任。
麟德二年,九月初三,高宗再次下詔,調璐王李賢及周王李顯參與封禪泰山事,并令太子李弘留守京師,這道詔書一下,原本就因反對武后一事大敗虧輸的李弘再遭重挫,心情郁悶之下,竟自病倒于床,九月初九,周王李顯奉詔離京前往洛陽,十四日,宿于函谷關中。
函谷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地勢險要,素有素有“天開函谷壯關中,萬谷驚塵向北空”的名,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要地,同時也是長安古道上最知名的一道雄關,自絲綢之路大興以來,商旅絡繹不絕,車水馬龍之盛況前古未有,那等熱鬧勁著實喧囂,縱使是李顯這么個見多識廣之輩見了,也不禁為之驚嘆連連。
何為盛唐?這就是了!能活在這等天下第一朝,著實是件令人舒心的事兒!李顯心情不錯,自是看啥都順眼,站在高高的城門樓上,一臉的滿足之感,壓根兒就沒去理會陪在其身側的一眾地方官吏們的奉承話,一雙眼不時地在關下盛市與大道的遠方來回地切換著,似若有所盼之狀,其實心神早已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殿下快看,來了,來了!”
就在李顯走了神之際,陪侍在其身邊的高邈突地高聲嚷嚷了起來,瞬間便將李顯從遐思里驚醒了過來,抬頭望去,立馬便見大道遠端一陣煙塵揚起,數輛馬車在一彪軍馬的簇擁下從一道山灣處轉了出來,風馳電掣般地沿著古道向關城駛來,隊伍前方一面火紅的大旗隨風飄揚,上頭一個碩大的“李”字,旗上的徽號明白無誤地顯示著來者的身份——璐王李賢!
好小子,總算是來了!一看清旗上的徽號,李顯心中立馬滾過一陣激動,手臂一揮,呼喝了聲:“走,隨孤下關迎接六哥大駕!”話音一落,邁開雙腿,大步跑下了城門樓,一派激動得難以自持狀,他這一動,隨侍在側的眾人自是不敢怠慢,亂紛紛地全都涌下了城頭。
馬車隊看起來近,其實離關城尚遠,所為看山跑死馬便是這個道理,這不,李顯翹首足足等了近半個時辰,疾馳而來的馬車隊才緩緩地停在了關前,當先一輛豪華馬車的簾子一動,璐王李賢已哈腰從車上鉆了出來。
“六哥,您總算是來了,可把小弟給等壞了!”
一見到李賢下了馬車,李顯立馬大步迎上了前去,語氣頗顯激動地招呼了一聲。
“有勞七弟了。”
大半年的時間并不算長,可李賢的變化卻是極大,正處在發育期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老大的一截,比起尚未發育的李顯來說,整整高出了一個頭,原本青澀的臉龐經過地方政務的磨練,也就此成熟了不少,站在那兒,恍然間已有了顧盼自雄的賢王氣概,哪怕一雙眼中激動之色在不停地閃著,可臉色卻沉穩依舊,口中也僅僅只是簡簡單單地道了一聲,并沒有太多的言語。
“六哥,走,小弟已令人備好了酒宴,你我兄弟今日要好生暢飲一番。”李顯見李賢氣度大變,心中不禁有些異動,可臉上卻依舊是熱情無比地笑著,緊趕著邀約道。
“好,七弟的酒哥哥一定要喝,七弟請!”
對于李顯的邀請,李賢自是不會拒絕,微微一笑,比了個“請”的手勢,笑呵呵地與李顯肩并肩走進了關城,哥倆個一路說說笑笑,一派的兄弟情深義重,瞧得隨侍在側的一眾人等皆暗自感佩不已…
接風宴其實也就是吃個意思而已,李賢與李顯哥倆個都不是貪杯之人,自然是意思到了便算了事,然則畢竟與宴者眾,內里不單有兩家王府的眾多屬官,還有著函谷的地方官員在,哥倆個雖都不想在這等酒宴上多耗功夫,卻也只能耐著性子歡飲上一回,就這么著,一場酒宴下來,天都已經黑透了,將一眾官吏們打發走了之后,同宿于驛站中的小哥倆個總算是有了單獨會面的機會。
“七弟,此番之事為兄承你的情了,容為兄后報。”
驛站的一間空房中,小哥倆個隔著幾子相對而坐,面色雖都有些酒后的紅嫩,可眼神都清亮得很,彼此平靜地相視了一陣之后,李賢率先打破了沉悶,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道。
李賢這話說得極為實誠,確實不帶半點的虛言,只因此番要不是李顯及時通報太子的計劃,又給出了明確的建議,李賢絕對無法做出準確的反應,更別想能從中漁利了的,換句話說,他能得以參加封禪大典,并能有調回京師的機會全都是出自李顯的妙手安排,否則的話,那個岐州刺史的活計他李賢還不知要當到何時為止,倘若遠離中樞日久,即便就是能再回到京師,怕也沒什么戲可唱了的。
“六哥此言過矣,你我兄弟乃是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能為六哥辦點小事,實小弟之幸也。”李顯并未因李賢的感謝而自得,淡淡地一笑,很是誠懇地回答道。
“嗯,七弟之言為兄信得過,你我兄弟齊心,其力足以斷金,為兄能得七弟之助,實是天幸。”經過了如此多的波折之后,李賢已經不懷疑李顯對自個兒會別有用心,雖說尚有著些許的提防之心,卻已基本上肯定了李顯自己人的身份。
“六哥過譽了,小弟不過蒲柳之姿罷了,僅能略供驅策,唯有奔走之力耳,實不足掛齒,如今朝局尤亂,萬事尚需六哥居中調度方好。”一聽李賢此言,李顯便已知自己基本上已取得了李賢的信任,躲其背后發展的初步計劃到此算是基本告成,心中不禁暗喜,可臉上卻是一派謙遜之色地恭維道。
“唔,如今那位主兒大敗虧輸,倒是個不錯的時機,七弟對此可有何看法?”李賢沒有去理會李顯的恭維,倒是對那句“朝局尤亂”更感興趣,毫不掩飾地便問上了。
嘖,這廝雖比從前沉穩了不少,可急性的毛病還是沒怎么改,夠嗆!李賢的話雖說得平和,可李顯一聽便知曉其這是有著乘勝追擊的想頭了,心中不由地暗罵了一聲,可卻并沒帶到臉上來,而是略一沉吟道:“六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在小弟想來,那人此番雖受了些挫折,可根基尚在,并非輕易可以撼動得了的,而今六哥剛剛還朝,實不宜鋒芒畢露,在小弟看來,六哥若是能在父皇、母后面前為其稍作緩頰或許別有效用,當然了,這僅是小弟之淺見耳,具體如何行止,還需六哥拿主意。”
“嗯,再看罷,姑且如此也好,七弟,封禪之后,估計父皇必有旨意,為兄或許將能參預朝務,七弟對此可有見教否?”一聽李顯不贊成自個兒的主張,李賢很明顯地皺了下眉頭,沉默了良久,在心中將李顯的建議反復地思量了一番,末了,長出了一口大氣,算是勉強同意了李顯的提議,只是心中顯然不是太情愿,這便將話題轉到了實務上。
呵,這廝的好勝心還是那么強,有趣!李顯一聽便知李賢這是剛被自己說了一通之后,心有不甘,想從朝局實務上找回些面子罷了,心中暗笑不已,不過么,這個面子李顯還是要給的,哪怕李顯對于朝廷實務其實熟捻得很,這便假作沉吟了一番之后,搖了搖頭道:“六哥見笑了,小弟實不曾歷練過,對此恐難有置啄之處,一切聽憑六哥決斷便是了。”
“嗯,那倒也是,不過么,依七弟之才干,過些年熟捻了,一準是個中好手。”一聽李顯這般說法,李賢頓覺先前被稍挫的面子找回來了,這便笑著寬慰了李顯一句。
“六哥過譽了,小弟也就是個廝混的貨罷了,卻不知六哥打算從何入手,小弟也好幫著參詳一二,哪怕出些微薄之力也是好的。”朝堂實務可不是開玩笑,萬一要是出了岔子,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的,一聽李賢似乎早有定計一般,李顯的心里可就犯起了叨咕來了。
“不瞞七弟,為兄打算從戶部入手,如今關中雖富庶,卻缺糧,漕運不利亦是其中之根由,若能從此行去,當大有可為之處,不知七弟以為如何?”李賢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出手的方位,笑呵呵地便將話題點明了出來,他倒是說得爽利了,卻令李顯的頭就此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