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肆掠的隆冬季節,朝陽農場筒子樓宿舍里,老書堊記耿飛的“會客室”,倒是暖和得很,一大堆人圍爐而坐,鐵質火爐上,一口湯鍋沸騰,香氣馥郁。
細看圍爐而坐的這幾位,都是農場手握重權的首腦人物。
白發蒼蒼的耿書堊記被大家推讓在首席,盡管這是在他家里,他是主人,照理不應該坐首席,實在他的年紀比其他所有人都大了一倍,甚至還不止。滿屋子都是自己人,也就沒有那么多講究。
耿飛左邊坐著新任云湖縣委書堊記未久的范鴻宇同志,到目前為止,范鴻宇依舊兼任著朝陽農場黨委書堊記。老書堊記右邊是他老伴,再過去,自然是新近兼任云湖縣委副書堊記的朝陽農場場長黃子軒。黃子軒身邊則坐著剛剛被任命為朝陽農場辦公室主任的杜雙魚。范鴻宇的身邊,還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斯斯文文的,身材也并不高大健壯,一看就是大機關下來的干部。
正是范鴻宇以前在省政府秘書一處任上的老部下,秘書一處辦事員陳和平。
陳和平是應范鴻宇的要求,提前趕到朝陽農場來會面的。
此外還有三名年輕女子在忙碌,是杜雙魚的妻子吳芝心,妹妹杜珊珊和耿老書堊記的兒媳。耿飛的兒子在部隊工作,家屬沒有隨軍,留在農場照顧年邁的父母。
今晚上,大伙在老書堊記家里聚餐,吳芝心和杜珊珊主動過來幫忙。
隆冬季節吃火鍋,既方便又合適,還經濟實惠。
吳芝心等人,忙著將一盤盤切好的菜肴端了過來,放在火爐兩邊的架子上。如今的農場,好吃的東西實在太多,山珍海味都不缺。吳芝心十分手巧,將野生大魚片成了一片片薄薄的魚片,擱在盤子里,好不賞心悅目,生生將大伙的饞蟲勾了起來。
除了豬肉牛羊肉,湖鮮都是沒花錢的,農場多的是垂釣好手,聽說老書堊記要請范書堊記吃火鍋,不少人自告奮勇,頂風冒雪去湖里調了大魚送到耿飛家里。
如果用場里養殖的水產品,花錢不說,味道還不夠鮮美。
這是黃子軒在場里立下的死規定,任何人,要吃公家的水產品,都必須掏錢,可以按批發價零售給場里的干部職工,但不花錢白拿,想都不要想。包括黃子軒自家吃魚,都得掏錢。
這一點,也是范鴻宇極其贊賞的。
眼下的朝陽農場,與其說是一個國營單位,還不如說是一個超大型的企業。職工家屬加起來三萬人,又是直接從事生產的,規矩要不嚴一點,立即就會變成一個四處漏水的大漏瓢,有多少利潤都能給漏完了。
也唯有黃子軒能夠將這樣的硬規定給落實下去。
范鴻宇自己只怕都難以做到。
黃子軒實在是一等一的執行人才。
不管多嚴的規矩,只要當頭頭的能夠身先士卒,要落實下去就容易得多。
“來來,魚片下鍋,這種新鮮的魚片,涮涮就進口,味道特別鮮…陳場長,你是頭一回來我們農場,條件簡陋點,不要見怪啊。”
火鍋里湯水翻滾,老書堊記便笑哈哈地招呼大家。
明亮的燈光下,老書堊記雙頰潮紅,額角微微見汗,精神氣色都是極好的,和范鴻宇剛到農場那會相比,當真是天壤之別了。
范鴻宇特批了一筆款子,“強制”老書堊記在云湖縣人民醫院住了三個月院,終于將毛病給治好了,加上這一年多來,農場發展極其迅速,干部職工都拿到了全額工資津貼加獎金,一個個喜笑顏開,干勁十足,老書堊記瞅著心里頭著實歡喜。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被老書堊記點名的“陳場長”,自然指的是陳和平。省委組織部已經下了任命文件,黃子軒出任朝陽農場黨委書堊記,陳和平出任朝陽農場黨委副書堊記,場長。明天,省委組織部干部二處的處長就要親赴朝陽農場,宣布這些人事任免的決定。
原本朝陽農場區區一個縣處級單位,干部任免輪不到驚動省委組織部,主要還是因為朝陽農場是屬于省農業廳和齊河市共管,加上陳和平又是從省政府秘書一處下放的干部,省委組織部便給了這么個臉面。
當然,多半還是看在范鴻宇同志的面上。
尤利民出任青山省長時間也不短了,在省內已經完全樹立起威望,尤其是洪南高速公路的開工興建和遠超出預期的施工速度,更為尤利民加分不少。照這樣的建設速度,明年就有好幾段高速路可以先期通車了,全線貫通亦是為時不遠。
眼見得現階段全國里程最長,施工難度最高的高速公路就要在貧窮落后的青山省全線貫通,大家驚嘆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尤利民堅毅的性格和高瞻遠矚的眼光。
尤利民在省里威望日甚,范鴻宇也便越吃香。
水漲船高嘛。
“老書堊記太客氣了,我在省里,也是為領堊導服務的普通工作人員,哪里敢挑三揀四?我初來乍到,對農場的情況還不熟悉,范書堊記吩咐我,要多多向老書堊記和黃書堊記虛心請教,盡可能配合黃書堊記,把農場的工作做好。”
陳和平連忙欠了欠身子,很謙虛地說道。
對于范鴻宇舉薦他出任朝陽農場場長,陳和平是很感激的。他是去年才提起來的副處級干部,還沒有實際職務,只是享受副處級待遇,在省府秘書一處,資歷也談不上多深。
以他這樣的資歷,原本不大可能急著外放縣市,就算勉強外放,最多就是當個普通副縣長,進常委班子的可能性很小。范鴻宇卻直接將他送到了正處級的實權領堊導崗位之上。
在外人看來,朝陽農場實實在在不是個正經單位,一個破農場,幾萬人口,兩年前還窮得叮當亂響,連干部職工的裸堊體工資都要靠貸款來發放,實在是破敗到了姥姥家。不要說省府一處這樣的實權部門,就算是其他省直機關清水衙門的副處長,也不愿意跑到農場來當個啥場長。
別的不說,單單一個洪州市的戶口,就要比這個破場長值錢。農場的生活水準,能和洪州相提并論?不少郊縣的實權干部,有時候寧愿在省直機關任個閑職,為的就是要進大城市生活。
有了這么個前提,對于陳和平的“破格提拔”,誰都不眼紅,一些關系較好的朋友,還抱著同情的心理來安慰他,私下里嚼舌頭,說范鴻宇不堊厚道,將昔日同事往火坑里推,甚至無端猜疑,陳和平是不是在秘書一處得罪范鴻宇了,范鴻宇變著法子整他。
嚇得陳和平趕緊捂住了他們的嘴。
可不敢這么胡說八道。
身為范鴻宇的昔日同事和追隨者,陳和平心里自然一清二楚,范鴻宇此番對他的栽培提攜,是何等的不遺余力。
朝陽農場再破,級別不是假的,扎扎實實的縣團級擺在那里。何況說朝陽農場“破”,那也是老黃歷了。有關朝陽農場的資料,范鴻宇直接報到秘書一處,都是陳和平在整理的,送尤省長過目。
這也是尤利民的特別要求。
尤利民關注的,自然不僅僅是朝陽農場的一隅之地,他關注的是朝陽農場改革的進程和效果。省內有不少跟朝陽農場情況相似的國營農場林場和漁場,改革開放這些年,因為體制僵化,人浮于事,大面積虧損,而且虧損得特別厲害,要從財政那邊支付大量的救濟款。
朝陽農場的改革成功與否,對于尤利民而言,是一個全局性的問題。這也是當初尤利民同意讓范鴻宇去朝陽農場的原因之一。尤利民百分之百信得過范鴻宇,相信他一定能夠想出行之有效的好辦法來,挽狂瀾于既倒!
范鴻宇果然不曾令尤利民失望,短短兩年時間不到,就完全扭轉了朝陽農場的局面,將一個事實上已經破產的國營農場迅速帶上了扭虧為盈的富裕之路。
每三個月,范鴻宇親筆撰寫一份報告,直呈省府。從這些報告中,陳和平清晰地整理出朝陽農場這一年多來的發展脈絡,可以說整個省政府,沒有誰比陳和平更加了解朝陽農場的情況。陳和平不是簡單的整理資料,還主動給范鴻宇打電話,向他請教有關的問題,加深對朝陽農場發展模式的了解。
陳和平這樣做的初衷,只是為了加強自我學習,多向范鴻宇取經,并沒有別的意圖。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就此被范鴻宇相中,推薦為朝陽農場場長的繼任者。
陳和平清清楚楚地知道,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用不了幾年,朝陽農場就會富得流油,一躍而成為全省乃至全國國營農場改革成功的典范。這樣的典范,范鴻宇已經創造過了,比如楓林模式。作為省政府秘書一處的工作人員,陳和平比任何人都明白,“典型”在政治上蘊含的極大價值。
就像楓林鎮一樣,朝陽農場有可能也會變成一個高級領堊導干部起飛的平臺。
由正科到正處,陳和平只用了區區兩年多的時間,這個攀升速度,堪比范鴻宇自身了。
這是扎扎實實的栽培提攜,不帶半點虛假的。(破曉